巨狼这一夜已经疼麻木了,感受到胸前传来的细微疼痛,低头一瞅,差点没被晏来归半死不活的模样吓得当场升天,又撕心裂肺开始惨叫起来:“嗷呜?!嗷呜嗷呜——!!”有没有人啊救救他啊!!!晏来归昏昏沉沉之际,不知为何忽地生出伸手捏住巨狼嘴筒子的莫名其妙想法,让它别再凄厉惨叫了,叫得好像他真死了一样。然而他浑身上下绵软得没有任何力气,喉间鲜血止不住地往外涌,眼眸无力地半睁着,眼前看不见任何东西,半边身体也已经感知不到了,想抬起来捏住巨狼嘴筒子的手被人发抖着用力攥紧,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有人冰凉的手捏住他的下颌,往他嘴里灌了一整瓶丹药,然而那丹药苦得几乎令人发指,晏来归昏沉涣散的神智都被苦得有一瞬间回了神,正想张口控诉,然后他就感觉到四肢百骸中蚁噬般细细密密的疼痛骤然消减了下去。如同沉入温水之中,所有的痛处都在某一时刻彻底被屏蔽,那一刻时时紧绷着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晏来归终于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似乎缩在谁的怀里,一道异常熟悉,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嗓音在他耳边低沉道:“……晏来归,你不是最怕死,最惜命么?你最好祈祷你死不了,你若敢死,本尊就立刻冲去魔渊将你那些亲亲小妖们通通抓来喂狼。”晏来归差点要跳起来。可现实世界中他浑身是伤,多处伤痕连血都未止住,生机微弱地伏在殊灵的身上,无知无觉地阖上双眸,闻言也只是无力地抬了抬手指,至此再无声息。血流了殊灵满身,可他却只是死死按住晏来归的颈侧不敢放松,生怕一松手就感受不到脉搏,泛红的剑眸带着平静的疯狂。巨狼此时也不知怎的变不回来原来的幼年体型,索性也不管了,它趴在晏来归身边,着急地舔着晏来归脸颊颈间四处的血迹想把他舔醒,可是晏来归已经陷入了更深层次的睡眠,对此毫无反应,殊灵抬手隔开巨狼,木然道:“走开。别把他舔醒了。”巨狼嗷呜一声,知道眼前红白红白的人救了晏来归,所以甩着尾巴乖乖听话,折着狼耳缩在晏来归手边,不敢离开。殊灵闭上眼睛。他体内经脉干涸得厉害,因为数次过度榨干使用灵力导致经脉多处开裂痉挛,连呼吸都带着剧痛。但他有点麻木了,无所谓了。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觉,晏来归有很多很多牵挂,家里嗷嗷待哺走哪都黏着晏来归的小妖们,秘境里救过的各种妖兽们,甚至整个秘境里所有见过面的没见过面的灵兽,还有怕被魇魔伤害想办法通知他们来救的新入门弟子,就是没有他殊灵。这个名字在晏来归那里得到的待遇不仅是不自觉的暗中警觉,还有满嘴谎言。他只是一个误会之下被晏来归愧疚以待补偿完就能如释重负丢开的陌生人罢了。……当晚,晏来归发起了高烧,体温滚烫十分灼人,好在身上的伤口全部都处理好了,殊灵拧着眉,看晏来归紧闭着眼,烧到喃喃低语说胡话。他凑过去一听,才知道晏来归喃喃道:“……冷。”“……”沉默片刻,殊灵轻轻环过晏来归的双肩,以一种完全保护性的姿势将他拥进了自己的怀里。巨狼自动自觉地趴着,让殊灵靠在自己身上,晏来归瘦削漂亮的背上有一大片淤青,所以没有背部着地,只是无知无觉地伏在殊灵怀里。他大概是做了什么噩梦,无声咬着唇畔内侧的软肉不放开,额间冷汗隐现,因为高烧身体莫名泛冷,如今整个人蜷缩在殊灵怀里,攥着他的前襟不肯松手,因为本能从他身上汲取温暖,所以显得异常黏人乖巧。殊灵又心软了。算了。和晏来归这样没心没肺的笨蛋置什么气?他什么也不会懂的。“……”晏来归又睁开了迷茫的紫色眼眸。殊灵在黑暗之中低下头去,挑了挑眉,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就听见晏来归一看见他,蓦地睁大眼睛,伸手抓住殊灵的手腕,脑子还没开机,嘴先含混不清道:“不、不抓……小狼,喂妖。”殊灵:“……”得。止疼丹药的药效不知什么时候过去了,晏来归睡得迷迷糊糊被疼醒,身体各处的酸痛感极其鲜明,仿佛浑身都被巨石碾过一回一般。梦里他不知为何冷到发抖,头疼得昏沉混沌,好在梦里那只脾气很差的暖炉好像又出现了,用一种将他环在怀里的姿势抱了他一个晚上,冷得打颤的身体被暖了很久很久,不知不觉就放松了下来。偶尔被噩梦惊醒,睁开困倦疲乏的眼睛,他就能看见殊灵沉冷安静的侧脸,还有他始终环着自己不曾放开的有力臂弯。晏来归盯着眼眸阖上似是睡着的殊灵,呆了不知多久,伸手摸摸殊灵环着他的手,见他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迟钝地垂下眼眸想了好一会,忽地又伸手摸摸殊灵的侧脸。殊灵睡着时比醒着好看,不会冷得冻人,不会冷言冷语,也不会威胁晏来归要把他家小妖全部抓去喂狼。可是即使是醒着的殊灵,也没有要他的命,反而替他处理好了所有的伤势,陪着他一点点渡过难捱的暗夜。晏来归摸人摸开心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低下头,像只黏人小兽般在殊灵颈间眷恋地胡乱蹭了一气,最后往殊灵怀里缩得更深,安心地闭上眼睛,陷入了黑沉香甜的睡眠。“……”殊灵睁开眼睛,眼底清明,神色却略显复杂。第24章 晏来归做了一个不算梦的好梦。梦里,他孑然一身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前一刻还艳阳高照的天空转瞬间就变了脸,雷声轰鸣阴云密布,街上行人匆匆,都赶着回家躲避即将到来的倾盆大雨。然而天公不作美,还未等街上行人四下逃散,带着炎热燥意的瓢泼大雨便落了下来。晏来归本来做好了被淋成落汤鸡的准备,可他怔然片刻,却没有感受到冰凉的雨滴落在身上。他抬眸看去,只看见了不知何时撑在他头顶的油纸伞,似乎有人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撑伞,晏来归回过头想看清那人面容,眼前人的脸却模糊不清,只有周身凛冽风雪的味道,清冽冰凉。行人匆匆,只有他们二人从容不迫,所有的慌乱狼狈都和晏来归无关,他被人安然地护在伞下,一路走到了长街尽头。尽头是什么景象,晏来归在梦里同样看不清。他们漫无目的地并肩而行,脚下地面开裂,建筑墙体断裂坍塌,烟尘四起血溅三尺,有不知所以的悲嚎声空茫响起,稚童欢快唱起离歌,桃枝上开出死不瞑目的人脸,血肉作养料,生出娇艳的花苞,入目之处血肉横飞,惨烈怪异。晏来归站在血腥坍缩,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神情无悲无喜地看着这一切。晏来归感觉到源源不断的暖意慰贴周身,身后执伞之人始终站在他的身后,将所有刀光剑影、喧嚣烟尘和血肉横飞都隔绝在外,这让晏来归莫名不太美妙的心情明亮了起来。晏来归依旧没有回头,那人也从未出声,晏来归不知怎的,忽地轻轻说道:“你也会走吗?”“……”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直到眼前所有景象彻底坍缩归于一点,全部化作白茫茫一片,而头顶上的油纸伞依旧还在,晏来归悄悄睁大了眼眸。还在。即使所有梦境景象全部坍塌消失,他也还会在。晏来归转过身去,正要弯着眼眸开口,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只余穿堂风呼啸而过,吹起猎猎衣袍,寂寥无声。……晏来归骤然惊醒。他忘了自己梦到什么东西了,只是梦里那种无处不在的怅然感还是让他有些难受。他吸了吸鼻子,抬眸看过四周,才发现自己如今正缩在一处昏暗却宽敞的山洞里面,身下是柔软而微微起伏的宽厚身体,晏来归摸得一怔,低下头去,这才看清自己居然躺在巨狼的背上。从一开始就发现晏来归醒了,但是碍于殊灵不让他出声吵闹因而一直没敢嗷出声的巨狼见晏来归终于看了过来,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狼尾巴摇得都快要上天,仰头疯狂舔着晏来归,喉间发出急切的呜咽嘤咛声,显然开心极了。晏来归都有些惊讶它都已经长成了成年体狼族这般威风凛凛的模样,却还是能撒娇撒成这样。他有些好笑地摸摸狼脑袋,在它舔得差不多的时候抬起一根食指抵在小狼的鼻子面前,故作严肃道:“好小狼,乖小狼,不要再舔了,我要去沐浴了。”虽然体型不知为何变成了成年体的狼族,但是心智还是和以前那只喜欢黏着他睡的小狼崽没什么区别。巨狼听见他这么说,忙不迭站起身来,晏来归一个不稳,下意识抓住巨狼背上的毛发,就见巨狼就这么驮着他,兴冲冲地冲出了山洞之外,往远处的溪流奔去。晏来归:“……”好小狼,执行力也太强了一点,他只是说着玩的而已啊喂。巨狼奔跑的姿态矫健敏捷,也许是察觉了一开始起步时晏来归有些坐不稳,接下来的所有路程巨狼都走得平稳又小心,晏来归细心地注意到了,弯着眼眸温声夸小狼是好宝宝,巨狼又高兴得差点如离弦的剑冲出去。晏来归连忙抓住巨狼精神抖擞的狼耳,巨狼这才意识到自己过分激动,再也不敢放肆。巨狼驮着晏来归踏入浅溪之中,晏来归弯下腰,掬了清澈的溪水洗了洗脸,他体内的魔息恢复速度有些缓慢,不过晏来归也不在意,用体内不多的魔息将一人一狼身上的水珠蒸发干净。做完这一切,晏来归顿了顿,这才状似不经意间地低声问道:“小狼,你有没有看见殊灵?”晏来归对自己伤重昏迷之前为数不多的记忆便是殊灵威胁他要抓他家小妖们拿去喂狼,再然后是无休无止的酸疼和困倦,然而精准抓住他软肋来威胁的殊灵其实背地里拥着他,不眠不休地守着暖了不知多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晏来归前不久许下的愿望还是阴差阳错地达成了,那时的他单纯地只是不想和殊灵为敌,哪知没过多久,他们就已经有了近乎过命的交情。虽然这个过命的交情只是晏来归单方面的,但他还是很开心。他从来没有对自己的魔君名声抱有多大的希望,他恶名在外,能止小儿夜啼不是开玩笑的,人间那些生活着的人们是真心实意地惧怕着他。就连晏来归当初在秘境里面当中暴露身份,玄天宗大部分的人也都是惊惧和暗暗戒备的反应。这很正常,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身份调转,他是玄天宗里生活得无忧无虑每天最大的烦恼是如何逃掉哪个不喜欢长老的课而不被抓到,那他在自家亲亲宗门里面亲眼看见自己的同门当着玄天宗所有人的面大变活魔,还是传闻中十恶不赦会吃人的残暴魔君,就算是晏来归也会是这个反应的。几番阴差阳错之下,魔君在玄天宗内部的风评其实不算坏也不算好,当初孟苍带着其他副宗主长老堂主下场站他,晏来归是打心底很感激的。可是他也知道,眼见尚不一定为实,他当上魔君这些年来,一直以来很难有机会澄清那些虚无缥缈的谣言,而且人魔两族从前就有旧仇,那些魔族起初不理解他为什么能获得魔渊承认,打心底不信服他,在外作恶之后报的都是魔君的名号,恶作剧之嫌虽然明显,可真真假假孰能分辨,万一魔君是无辜的,和万一魔君并非无辜不过是故意为之让世人放松警惕的这两种可能性并存的情况下,久而久之人族自然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晏来归知道这些对他的猜忌、戒备和警惕都是正常的,所以……殊灵对他这个态度才显得格外不正常。巨狼听完晏来归的话,转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转个头的功夫,晏来归又想起殊灵此时还在依赖期的事实,不免心情又有些低落。如果到最后才让他发现,殊灵对他这样特殊的态度只不过是归功于依赖期的话,那晏来归不免还是会有些失落。他是真的蛮想和殊灵亲近的,只是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东西,既然不是他能决定的,那其实也没有忧虑的必要。想通这一点,他摸摸小狼的耳朵,道:“殊灵最近身体怎么样?他有什么伤痛肯定不会表现出来的,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悄悄看见,如果有看见他忍着疼或者受伤吐血什么的,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吗?”巨狼仰天高亢地嗷了两嗓子,意思是让晏来归尽管放心。说话间,巨狼已经驮着晏来归来到了秘境之内地势最低的一处盆地,直到翻过山岭,晏来归才从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看见那道他心心念念了一路的身影。晏来归眨了眨眼,道:“殊灵?”殊灵在处理秘境之中残存未消的魇气,闻言顿了一下,皱眉道:“你伤好了?跑这来干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晏来归现在一看见他就心情好好,不免总疑心自己是不是也有什么依赖期。他十分自然地过滤掉语气生硬的质问,然后顺理成章地接收到了其中夹杂着的隐晦关心,不免弯了眼眸:“来见你。”“……”殊灵被这样一句直白而干脆的话语打得猝不及防,僵在了原地。晏来归这顿重伤受下来,又误打误撞地把自己祖上哪一代的远古魅魔血脉返祖觉醒了还是怎的?伤没好多少就要跑出来送他这么一份大礼。眼见着殊灵转头就走,语气生硬道:“回去养伤,快点。”晏来归揉了揉巨狼耸立的尖耳,遗憾地宣布自己的猜测很有可能是正确的。甜言蜜语似乎对殊灵无效,之前是现在也是。晏来归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正思索间,却听殊灵忽地开口说道:“你对谁都是这样?”甜言蜜语张口就来,哄谁都是这一套,偏偏哄谁谁都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