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灵从储物戒中翻找出了数瓶不知什么用途的丹药瓷瓶,拨开其中止疼的一种,可是在他惯性想喂给晏来归的时候,殊灵却忽然顿住了。“……”晏来归甚至连张口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牵扯到伤口。他连用于止疼的丹药都没法咽下去。那一刻殊灵真的破防了。颈环内侧的暗铁尖刺在血肉里面埋了许久,阻止着伤口的自愈,也让血一直流个不停。然而当关窍锁被“钥匙”打开了之后,加诸在上面的封印咒法便失去了效用。晏来归周身凝固的魔气开始缓缓流动,魔族体质自带的自愈能力开始发动。魔息修复着伤口,创口处不断生长的血肉本能排斥着刺入血肉的异物,便一直试图将其挤出去。晏来归的唇色淡如白纸,他看着殊灵的神色,无由来地也觉得难过,于是伸手捧着殊灵的脸,低头抵在了上面。殊灵眼前被晏来归鸦羽般的长睫和高挺的鼻梁挡住了大半的视线,这个角度看不见晏来归下颌以下,自然也就看不见那扎在殊灵心上的刀子。然后他听见晏来归顺着眉心识海透过来的神识温柔道:“时愉,别难过,一下就好了,很快的。”响在识海之中的声音吸引去了殊灵的注意力,然而殊灵耳力极佳,又怎会听不见那一声时愉的背后,那突兀又恐怖的血肉撕裂黏连之声。一声轻响,颈环被晏来归干脆利落地取下丢掉,颈间密密麻麻的一圈血洞眨眼之间便已经愈合,只剩下浅淡的疤痕。皮肉之伤对于高阶大能而言是最不起眼的伤势。晏来归抬手轻碰殊灵泛红的眼尾,感受到指腹沾上的轻微湿润,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轻声道:“我们祝小少主以前可没有这么容易掉眼泪啊。”殊灵听着他沙哑却轻灵的嗓音,那一刻真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意义。他好像很强,又好像喜欢的人也保护不了。他尚还年幼之时,看着魇魔杀他全家,畅快吞咽他的痛苦,那时候的祝时愉无能为力。如今他境界已至化神,神剑镜悬在手,能斩世间一切妖魔邪灵,能将整个靈离岛中弥漫的魇气消灭殆尽,甚至能将魇魔本源那块黑石头杀成白的,却依旧只能看着晏来归因为一道小小颈环差点将全身的血流干,连拔出颈环前咽几颗能让他感觉不到疼痛的止疼丹都做不到。无力的深恨是最锋利的刀,刺入心脏旋转剐剜,一寸寸将人赤裸裸地剖开凌迟。殊灵感受到晏来归担忧地将手贴在了他的侧脸上,自嘲般笑了一下。他强压下肺腑不知因何缘由翻涌的钝痛,哑声道:“你才是流了这么多血的人,跑来安慰我一个全须全尾的人是什么道理?”没过多久,晏来归颈间的伤口连疤痕都愈合到看不见的程度了,声音也从起初的沙哑生涩逐渐适应回了原来清亮的声线。晏来归主动迎着殊灵的怀抱将自己送了上去,也学着殊灵的样子收紧了环住殊灵腰身的手腕,故作严肃的样子道:“别伤心了,你再伤心的话,可别怪我赖在你身上黏着你不走了。”殊灵:“……”还有这种好事?见殊灵眉头微松,晏来归眉眼间也带上了隐约的笑意:“好时愉,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我们先想想办法离开靈离岛,你觉得怎么样?”殊灵恍然松了力道,看见晏来归如释重负地揉了揉被勒酸的腰,眉尖动了动,低声道:“……抱歉,一时没有控制好力道。”晏来归冲殊灵摆了摆手,道:“小事。”殊灵方才不知怎的,脑海之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想将晏来归彻底揉进身体里面的想法。把晏来归勒入血肉,揉进骨血,藏在自己的体内,这样,晏来归就只会是他一个人的,不会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只顾着把护身用的魔君令牌丢给其他人,不会在他一个转眼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被魇魔带走,不会因为要救其他人而戴上那般无异于酷刑折磨的刑具。这样的想法在此时变得异常清晰,殊灵不可自遏地感觉到无比心动,就连如今回过神来,也会下意识因为没能实施而感到扼腕遗憾。晏来归转头发现殊灵用一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眼神盯着自己看,他被盯得麻了一下,总觉得不像什么好事,不确定道:“时愉?”殊灵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故作平淡道:“嗯。”晏来归疑惑地看了殊灵好几眼,要不是现在需要尽快处理面前的困境,不然的话晏来归高低得追着殊灵问出个好歹来。表现得奇奇怪怪的。方才殊灵那一剑直接将靈离岛的魇气消杀了个干干净净,白光过后,晏来归眼前被魇气遮挡得昏暗黑沉的视野都清晰了。连靈离岛中央那块代表着魇魔本源的漆黑晶石也因为晶体内部的魇气被剑光赶尽杀绝,而显得整块石头都成了白净的模样。然而他们这一番喘息之余,透明苍白的魇魔本源晶石之中又开始隐隐约约渗出了黑气。晏来归第一次见魇魔本源石头的时候,它还只是缺了一小角,被殊灵这样一剑砸下来,如今已经碎了将近四分之一,苍白的粉末混在尘土里面,显得格外晃眼。晏来归微微蹙眉。他没有想到殊灵那般看似绝杀的一击,对魇魔本源造成的伤害居然只有这么一点。毕竟即使是不同种族的晏来归,也能看得出那样阵仗的剑域展开,消耗一定巨大。只可惜得到的结果和他预想的差得远了。也是。若是时愉一人就能靠镜悬将其解决,修真界也不会放任魇魔作乱这么多年了。镜悬神剑在前任剑主手中,联合其他四大神器都还只是将魇魔封印在靈离岛,如今仅靠时愉还能再碎它一角本源,已经是时愉厉害了。这样想着,晏来归心下宽慰了不少。晏来归的魔君令牌跌落在地上,因为天摇地动的缘故甚至还覆盖上了一层红沙。他左右看了一圈,没有看见泠见的身影,于是俯身将魔君令牌捡了起来。未曾想魔君令牌一被掀开,被令牌盖住得以在漫天恐怖剑意之中幸存的一缕魇气咻地一下窜上了晏来归的手,卷住他的手腕,原地化出了一张嘴,一张一合便发出了庆幸的声音:“主君!”只剩一张嘴的泠见一句主君还没叫完,就见身后的殊灵脸色明显沉了下来,他快步走上前来,伸手夺过黏着晏来归亲昵的那缕魇气就要当场送他归西。该死的东西。害晏来归至此,怎么还有脸摆出这样一副亲昵晏来归的无辜做派?一直想杀晏来归的是他泠见,将晏来归带入靈离岛的是他,被晏来归不计前嫌护在令牌之下的是他,如今还能得到晏来归好脸色的还是他。凭什么?就因为泠见和晏来归曾经有一段缘浅情深的主仆旧情?明知道魇魔害死过多少人,明知道魇魔如何折磨过晏来归,泠见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地与魇魔一起谋划如何对付他家主君。哪来的脸!今天这个恶人他偏要当到底,送泠见早日去投胎。泠见本来也看不惯殊灵,他平等地觉得所有人族都该死。但是由于主君这位该死又碍眼的人族伴侣还算有点用,危机时刻还会赶过来救下主君,泠见又觉得他好像没有这么碍眼难以接受了。然而殊灵如今这样一副要当场送他去地府的仗势,泠见便重新开始觉得他碍眼起来,七扭八扭想从殊灵手里挣脱开来。泠见刚要开口骂人,勉强成型的那张嘴也被殊灵发力攥得当场溃散,晏来归见着事态不对,连忙拦道:“时愉……时愉!消消气,先别杀他,他如今是魇魔形态,难杀不说,从始至终也并未存心想过害我。”他觉得魇魔能够给予他如今这般不死不生还能保持神智清醒的状态,所以想让晏来归也能够成为这样的状态,可惜魇魔只想撕票,所以泠见临阵倒戈了。泠见向来如此。好听点叫决策果断,难听点叫盲目。泠见瞪大眼睛:“主君,如果我不难杀您就肯让他杀我啊?”晏来归:“……当、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殊灵冷眼看着手中的魇气,冷笑道:“你有什么脸喊主君?你对你的主君做过什么都忘了?”“……”蕴含泠见神智的魇气一下就蔫了。主君永远是他的软肋。泠见弱弱辩驳道:“我想将功补过,我可以送你们出去,我可以替你们拦住魇魔,我、我还可以……”他可以不出来了。那缕魇气可怜兮兮地把自己缩起来,努力为晏来归展示自己的价值:“主君,您以后不要再为别人净化魇气了,交给我就好了,还有……你若是还有想要的功能,我都可以努力一下。”晏来归看得有些于心不忍。他悄悄伸手戳了戳铁面无情的殊灵。殊灵没动。晏来归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时愉——好时愉——你就放过他吧,说不定对研究魇气有用呢。把他带回去让孟宗主看看?”殊灵瞥了他一眼,惜字如金:“没了?”“啊。”还不够?晏来归只疑惑了一瞬,便做下了保证:“那我魔域的资源也给你用,你想用谁就用谁,想找人把羽珞丢进湖里我都替你发悬赏令。”殊灵:“……”泠见:“……”泠见星星眼:“主君,泠见在您心中的分量居然比羽珞领主还要高!”殊灵要的当然不是这种,说出来又显得他小气,他干脆不说了,冷哼一声,把手中捏着的魇气丢给了晏来归。晏来归手忙脚乱接住,殊灵丢完转头一看,发现那魇气居然还想往晏来归的衣摆处钻,冷笑道:“本尊劝你不要得寸进尺。”泠见瞬间晏来归衣摆处钻了出来,乖乖去晏来归的储物戒躺好。晏来归:“……”殊灵的脸色这才好了一点:“魔,贵在有自知之明。”泠见不敢怒也不敢言。魇气重新滋生的速度并不慢。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殊灵短暂地陷入过阴暗情绪,为魇魔提供了不少养料的原因,一炷香的时间都不到,周围就从短暂的魇魔真空期过渡到了眼前重新昏暗下来的浓郁程度。靈离岛毕竟是魇魔渗透多年的大本营,很快周身的魇气便落地化成了形状扭曲的高大怪物,摇摇晃晃着往晏来归和殊灵这边扑来。当初魇魔将泠见残余的一缕神智融入了自己的本源力量之中,并且分给了他一定的本源力量,所以即使泠见方才快要被镜悬的剑意杀死,也能很快地重新生长出足够化出人形的魇气。泠见看了一眼魇魔本源的状态,本源石头已经不摆笑脸出来了,那一定程度上意味着魇魔本源是真的生气了。泠见挖出沙子里面埋着的白骨,上次的大腿骨不知道丢哪里去了,泠见索性重新拿了一块,当机立断道:“主君,现在就走。”殊灵一言不发,拉着晏来归往离开晏来归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