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倚的娘亲在这样的双重折磨下病重,父亲每日徒步到隔壁城找活做,因为那里没有人认识他,走到布鞋磨烂也只是草草绑住继续穿,赚那一点微薄的收入。林倚则画大哥之前给他拆过的许许多多阵法,夜晚蒙面出去卖给小摊贩,和小摊贩约好,利润分出来一半,他替林倚卖。他们甚至没有时间给大哥申冤。因为林倚如果少画半天,娘亲的药就没有着落。第51章 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茶余饭后换成了别的八卦爆料,林倚家的日子似乎也在好起来,娘亲的病情好转了不少,林倚画的简易阵法因为实用便宜,生意越发火热。不是没有别人也学林倚这样卖,但是普通阵法很难找到好的媒介来承载,画在符纸上用出来效果不好,用好的媒介成本压不下来,和林倚卖的阵法根本没法竞争。林倚在阵法一道上走得像个邪魔外道,往往只需要别人照模照样摆几块符咒灵石,再用火一点就能成了,对于媒介根本没有太多要求,成本不多,薄利多销。别家看着眼红,于是向最近的宗门举报了。那家宗门一看,这小摊贩售卖的阵法根本不走寻常路,阵纹绘制大胆又狂放,为了放大使用效果而减了繁杂步骤,不像普通阵法一样有约束,凡人万一使用不当,很容易爆炸受伤。不出意外,林倚卖的简易阵法被取缔了,人还给那个宗门抓过去警告了一番。不知怎的,外面传着传着,就传成了林倚因为他大哥的事情故意售卖危险阵法,不仅赚他们钱还要他们命。城里再次掀起一片骂声。娘亲刚好转,父亲又因常年劳累病倒。家里只剩一把米虫蛀了大半的米,爹娘接连病倒,而他抱着大哥的牌位,走投无路。而这时,林倚听见了识海内恍若心魔般的声音:“恨吗?”“想救爹娘,想替大哥申冤吗?”“他们没品不识货,我识。”“我帮你。”“……”林倚不知道那是什么,他第一次见能从他的眉心钻出来的黑气,那黑气甚至还能说话。他居然也没有被吓到,平静又麻木地接受了一切,就连黑气不知从哪卷出来一堆的灵石,林倚当时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林倚那一刻的想法,是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能堆成山的灵石。顺着那黑气的指引,林倚带着病重的父母来到了千里之外的玄天宗。他被叫不出名字但据说很厉害的高人看中收为徒,接受了严苛的教导,展现了独属于林倚的天赋。玄天宗知晓林倚家里的事情后后向他表示了沉痛哀悼,同时派出弟子到当地严查翻案,替林倚好生安顿了家人,将当年的真相翻出水面,给予真正的凶手应有的惩处。可爹娘大概没有富贵命吧。林倚的爹娘在知道大哥是枉死的时候,心里哽了多年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他们又哭又笑了大半天,抓着林倚的手亲他的脸摩挲他的发顶,告诉他要好好活下去。次日,林倚双亲接连病逝,他从此孑然一身,彻底找不到自己走这条路的意义所在。他像个被精细培养的完美工具人,毕业作品是师尊指导的一座时空循环阵法,那阵法能够将某一段在阵法中发生过的事情不断循环重现,这座阵法最妙绝的地方就在于每一个循环都真实得像是再次发生一样,伤口和痛感都最为鲜明。那时林倚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毕业大阵会是这种一看就用途奇怪的东西,但鉴于他平日里自己鼓捣钻研的阵法也都是这种奇奇怪怪无厘头又极其像邪魔外道的风格,林倚也就没有多想。……直到他的师尊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他要不要把害死他大哥的人放进来。彼时的林倚已经不用再过一把米吃三顿的生活了,他不缺名声也不缺灵石,也有了许多敬仰他崇拜他的小辈。林倚抬头,看向师尊的眼睛。师尊说,只要他的小徒弟想,没有人会发现。内府中亲昵缠绕着他元婴的魇魔说,你大哥和父母的命也是命啊。直到这一刻,林倚才在无师自通地明白了何为权,何为势。平心而论,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林倚也做不到不恨。他恨得想生啖其血肉。所以林倚鬼使神差,答应了。然后他就看见了禁地之处那座用血泼成的半圆阵法。那道他亲手研制出来的时空循环大阵将一村的魔困在其中一一碾碎,将肉块和碎骨复原后再继续碾碎。就像大哥小时候拆给他看的那个复原阵法一样。大哥将他看完的一本书卷放入阵法里撕碎,再启动阵法将其复原。撕碎的纸片,轻飘飘。撕碎的血肉,也显得轻飘飘。师尊把害死他大哥的人抓到了林倚面前,而林倚吐了他一脸。林倚在那一刻丧失了所有的力气。他不知道自己前半生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做这样一个大阵的意义是什么。林倚只是想救他的爹娘,只是想让他大哥瞑目。他为了自己珍惜的那些意义答应了或许不该答应的承诺,而那些意义却接连离开了这苦闷人间,留他一个人漂泊无根,留他孑然走到尽头,才发现这是一条满手鲜血的歧路。林倚回不了头了啊。见林倚久久没有动手,师尊也没有强求林倚怎么样。但林倚知道,那人已经见过了禁地里的时空循环大阵,就算他不动手,师尊也不可能让那人活着回去了。林倚似哭似笑,抬手将最后一张爆炸符放入了阵法中心。轰然一声巨响,禁地的封印四分五裂。林倚浑身上下都裹在了黑袍之中,他看着裂出无数龟纹的禁地阵法,心里暗道糟糕。他没想到上任魔君设下的禁地禁制居然这么顶。这些阵法和爆炸符的量是预备把整个禁地连同里面的食物一起炸没的,但居然连入口的禁制都还只是炸得四分五裂。正是这样一个失误,让禁地里面的鬼气瞬间顺着龟裂纹路涌了出来。那些鬼气认人似的,逐渐往林倚身上缠去。李家村的村民们在禁地里面关了数百年,虽然有些记不得年岁,但是他们见过的那些面容那些气息,永生难忘。这个人,曾经站在刽子手旁边,一起出现在这里,还一起离开过。光是这一个信息点,就足够禁地里安分的魔们瞬间化作怨气冲天的厉鬼模样,尖啸着往林倚冲去。要超度一群几百年道行的厉鬼,可以说是难如登天。但让一群厉鬼魂飞魄散,可比超度要容易得多。林倚掐了一片嫩滑的绿草芽尖,指尖用力一捻,脚下无声亮起一片飞速运转的阵纹。他对着呼啸而来的怨鬼们喃喃道:“我一家三口的魂魄在他们手上,抱歉啊。”地上的阵法亮起莹白的光芒,将禁地内所有怨鬼笼罩在内。就在光芒亮到极致的前一刻,林倚指尖的嫩草绿芽像是突然被吸干了生机与水分,肉眼可见地变得枯萎干瘪。整个阵法失去了阵眼,光芒随之凝滞在了那一刻,林倚神色微变,听见了一道懒洋洋的嗓音:“这谁啊,逮着人家一顿亡魂欺负呢,好意思?”林倚蓦地转过头,看见了披着一身狐裘大衣,相貌妖异,眼瞳竖成一条细线的裴长霁。裴长霁扬了扬眉,随手打了个响指,就见那枯萎干瘪的芽尖瞬间化成一捻就碎的枯片碎叶,从林倚指间漏出。一个杀阵就这么被悄然化解。冲天的怨鬼气息不知何时平静下来,禁地四分五裂的入口再也挡不住里面的亡灵,可是他们却没有冲出来将林倚碎尸万段。他们似乎受到了什么无声的指引,茫然而缓慢地朝着裴长霁身边那人涌去。落敞轻轻抬手,指尖释放出自己的鬼气。魔村村民们闻到那缕来自落敞指尖的鬼气时,都不受控制地围了上去分而食之。鬼王的鬼气,大补。落敞盯着这些狂化的怨鬼慢慢平静下来,道:“这是造了多大的孽啊。”林倚没有说话。他知道,自从他没能一击炸毁食物,那一刻他就已经失去了先机。天幕骤然被一阵漆黑笼罩而来,众人眼前一暗,晏来归的精神域已经先一步把其中的林倚和其他人隔了开来。风雪千山突兀现在天边,林倚刹那间感受到无数道锋锐剑气贴过周身,那是在无声警告他,不要动。晏来归匆匆忙忙赶来,发现禁地入口的禁制被炸成了花,心里陡然一慌,晃眼再一看,李大那臭小鬼正带着他两个弟弟,宛如几团透明棉花糖一样扒在落敞手边舔得正香。他粗略扫了一圈,细细数过每一道亡灵,确保一个没少,而且都在他精神域的保护之下后,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了下来。禁地入口的禁制是由上任魔君设下的,只有魔渊血脉能够通过,把循环大阵转移到自己身上之后,晏来归就在禁地禁制上又加多了好几层防御罩,几乎把当时手边能搞到的高阶防御法器都砸在了里面。甚至还有一个从佛寺换来的金钟罩,很好用,属于所有填补进去的高阶法器中最坚固的那一个。从现场四处的爆炸痕迹来看,那黑袍人的手段完全足以足以把没有填补防御法器的禁地彻底夷为平地。现在晏来归十分庆幸自己当初留的这一手。殊灵微微抬手,镜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下,发出轻微的嗡鸣声。他冷冷道:“这么急着毁尸灭迹么,林倚?”鬼王,准妖王,魔君,剑尊。“……”不用说,林倚都知道他逃不掉了。林倚笑了一下,耸耸肩,认输般举起手来:“好吧。我棋差一招,认栽。你们加油。”晏来归忽然道:“你给时愉下的情毒?”林倚道:“此言差矣。我只是下药,但想你们两败俱伤双死的可不是我。”言下之意,他只是棋子。“那是谁?”晏来归蹙眉。林倚叹了口气,道:“魔君大人,他们喉咙上有禁言咒,你看我喉咙上有没有?”他的喉咙处闪过金光禁咒。晏来归知道这条链的尽头一定是魇魔本源,但中间究竟有多少环,这些环是谁,怕还是难以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