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秦纵看他动作。半晌,裴钦拿出一把短刀。

“我看你惯用这样的兵器。”裴钦说,“恰好,我亦有一把,今日便赠予你。”

秦纵看着刀鞘上的装饰,心头已是喜欢。再拔刀来看,见刀锋亮如秋霜,更添一重欢喜。

只是,“给我了,你用什么?”

裴钦说:“我原先也不常用。”

秦纵说:“不行。”说着,把自己惯用的那把短刀取出来,摆在裴钦面前,“要么把你的拿回去,要么拿这个走。”

裴钦笑道:“那我还有什么好选?”说着,拿过秦纵的刀。

两人吃饱喝足,互赠礼物。再往后,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裴钦骑上马背,对秦纵说一句:“保重。”

秦纵同样说:“保重,陆兄。”

裴钦一怔,心想:陆兄——?

他欲要解释。但在对上秦纵视线的时候,解释的心思倏忽淡了下去,变成一点促狭。

他想:总归回去之后,秦家夫妇也会朝秦纵说起。既如此,我便让他被惊上一惊。

他笑着应下,调转马头,往南行去。

秦纵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裴钦消失在官道尽头,他才同样上马,返回城中。

怀中沉沉,正是裴钦赠他的短刀。

一直到回到家中,被母亲问起,秦纵才意识到,这一路上,自己始终在笑。

第78章 双重生(17)

因这张笑脸, 李明月一看便知:“将人追上了?”

自家人面前,秦纵自忖无需遮掩,便回答:“是——也不是。”

李明月露出不解神色, 秦纵笑道:“我出城路远, 却始终见不到陆兄踪迹。马又已经疲了, 不愿再跑。原先觉得, 怕是无从再见陆兄一面。没想到,哈哈, 我往回折返,竟迎面与陆兄遇上。原来他在来过咱们家后,仍在城中耽搁了些时候。”

听着这番话, 李明月先笑:“倒是巧了。”说着,又纳罕。怎么出去一趟,儿子嘴巴里还是“陆兄”。

她思绪展开一些,想到:也许反倒是我之前想多。阿纵与裴钦,原本就是在江湖上认识的朋友。别说裴钦了,两人初见的时候, 阿纵用的都不一定是本名。如此状况下,两人以别号相称,大约才是江湖规矩?

李明月莫名其妙说服自己。秦纵全然想不到, 母亲还有这么一番思绪。

说完了愉快的事,他眉尖又拢起些,话锋一转:“今日出城之时,我又遇到了睿王府的人。”

李明月抽一口气, 立刻被转移注意力,问:“睿王又来为难你?”同样皱眉,“他可真是一刻都不罢休。”

秦纵淡淡道:“说是请我去他家拿兵书。若我没空, 他家送来也行。我未答应,不过,想来他不会就此罢休。阿娘,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他可有……”

“不曾。”李明月道,“他忙着与其他人相斗,哪来的工夫理会咱家?”

秦纵一顿,问:“我问陆兄,但他也未说太多朝中事,如今究竟如何了?”

李明月吸一口气,与儿子细细道来:“这还是要从那日焦琴出现,陛下将睿王、齐王、明王一同留下说起。”

皇子们之间虽然打得一塌糊涂,但并不是全部孤军奋战。

根据不同需要,他们也会与其他人结盟。

齐王仍然出不去被殷玄陷害的恶气。尤其是在意识到,对方早早抬出父皇,自己还真的轻易不能拿殷玄如何之后,更是满心愤懑。

这种情形中,有人找上门来。

李明月道:“端王后面上书。不说别的,只说睿王心善,在朝上将他夸赞一番。”

秦纵心中一动:“哦?”

李明月道:“我与你爹讨论过,他仿佛只能这么说。既然睿王早早知会过天子,那陷害齐王之事,说白了,也能算是‘皇帝的主意’。”

无论为人臣,还是为人子,太子都不能说出这个计划半分不好。只能这样敲敲边鼓,再把话头交给齐王,让齐王哭诉一番,说他当初被骇得不能自已。原本以为,耿云真的有什么问题。如今总算没有,太好了,只望耿大人莫要把他从前闭门不见的事放在心上。又提出,自己实则已经让人去查。

话里话外,表明两件事:自己自然毫无愤懑,只是反思自身,以此来拔高一下自己。再有,虽然不能明说,但父皇、八哥,你们这做法,还是……有些让人寒心啊。

秦纵说:“毕竟这事儿办得的确不算妥当。”

李明月道:“正是呢。皇帝大约也明白这个道理,往后便说,睿王还是少了些办差经验。”

这是极好的话头。往对殷玄有利的地方引申,可以接成“那以后就多给殷玄差事去办”但是,其他几个皇子不会给自己的兄弟这种机会。

贤王先道:“八弟还是入朝时间太短。”呵呵,老十一、老十二比他入朝时间更短,两人封王的时间甚至在殷玄几年后,殷玄就是不如旁人!

端王则道:“八弟毕竟喜爱书画。”那还是继续喜爱去吧,没听说过文人误国吗?

这两人开口,廉王、齐王、明王相继发言。

秦纵听得笑了,说:“真想看看他当日的脸色。”

“你爹有意看了。”李明月微微笑一下,“着实不好看呢。”

秦纵停顿片刻,说:“这会儿应当更不好看。”

李明月想一想,半叹半笑:“你呀,出去一趟,怎么回来就变得如此——”

说到最后,那点叹息意思散去,这话就成了纯粹的笑。

母子二人所料不错。这会儿,睿王府中的确阴风阵阵。

事情的起因,还是门房有人从外间过路者口中听说秦纵回来的消息,于是急忙报给睿王。之后,此人拿到赏钱,喜不自胜。

有人欢喜,就有人遭殃。殷玄扫榻以待,等来了一个秦纵“事忙”的消息。他再盯着回画的人看了许久,看得那人冷汗不住滑落,心口隐隐作痛。这会儿,殷玄转过视线,却不似上次那样暴怒,而是淡淡说:“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手下人依然一抖。

殷玄低笑:“要你何用?”

手下人从王爷这句话中听出了非常不妙的意味,心头升起十分恐慌。

拼着被踹的风险,他膝行上前,说:“王爷,奴才日后一定为王爷办好差事,让王爷事事顺心!”

殷玄瞥他一眼,眉目中的冷色看得人心头狂颤,恐惧到说不出话来,道:“不必等到今后了。来人。”

有其他人出现。

殷玄淡淡说:“把人带下去吧。”

跪在地上的人一愣。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在上次的事情之后,殷玄也有“反思”。

正值多事之秋。府中的确不能“病死”更多人,但是,他也需要出气。

殷玄便巧妙得想出一个新法子。

他直接将人卖走。去的自然不是好地方,而是边关苦寒之地,西南毒瘴之所。前者为苦役,后者当旷奴。日复一日,被卖走的人只会觉得,没在睿王府中干脆利落地死掉,实在是人生最大苦事。

可惜的是,这样的场面,他是看不到了。

殷玄遗憾,转而想到,罢了。秦纵现在不来,等自己登基之后,他便不得不来。

他心中振奋,在朝中出头的时候愈多。

慢慢的,也引来其他人炮火。

秦家不显露于人前,却也持续敲边鼓,让殷玄每每不能成事。

几次之后,他也意识到,仿佛有人刻意针对自己。但殷玄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秦家身上,在秦纵之前,他有太多个选择。

转眼就入冬,到了年节时分。

这时候,情势已经与上辈子的同一时间截然不同。

殷玄失去敌明他暗的优势,再不能私下与人联络。而是和其他皇子一样,被针对、攻讦,拼尽全力,去争夺父皇一句夸赞。

他是有先机,但其他人也不是只会按照原先道路行事的木头。不知不觉,在秦家的有意推动下,同样在其他皇子对殷玄的针对下,殷玄再找不到当下局面与上辈子的关联。

又逢他受皇帝训斥。这原是每个皇子都要经历的状况,奈何殷玄的确是头一遭。他从皇宫出来,看着沉沉天色,心头那个“下一任皇帝必定是我”的念头,忽而有了一丝松动。

殷玄迅速将其压下!

怎么可能不是?——情况变化的时候,他也曾怀疑过,也许重生的不只是自己。但几次三番试探,其他皇子都没有露出破绽。一来二去,殷玄坚决认为,自己得上苍厚爱。所以他能再来一次,挽回错处,重振山河!

当然,他不觉得自己好酷吏,喜逢迎是“错”。至多是识人不清,没早早看出秦纵待自己的真心。又斩草不除根,竟让裴焕的儿子活了下来,害他与秦纵俱是毙命。

秦纵躲他,无妨。上辈子两人也没太多接触,想来只要秦纵再入宫中,总会改换态度。

裴钦,这次,他绝不会放过此人。

殷玄在脑海中将这些念头过了一遍,心头不安稍缓。

但是,任他如何自我调解,往后情形,依然朝着对殷玄不利的方向发展。

他私下是有联络一些人。但在其他皇子气势更盛的时候,那些人便似墙头杂草,一一倒向他方。

他又受了几次训斥。“睿王不堪重用”的消息,逐渐在整个朝堂传开。

最让殷玄无法忍受的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睿王暴戾,去他府上做事,九死一生”的消息渐渐在京城传开!

其他皇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无论他们私下是怎么想,但为人君者,至少在明面上,要做到宽厚仁爱。殷玄没做到,就不怪他们趁势将人打落泥地。

接二连三受挫,殷玄愈发暴怒。到底不曾忍住,再度出手,将一个下人打得重伤不治,气绝身亡!

人死了,殷玄稍稍冷静,吩咐旁人处理掉尸身。

他万万没想到,转日,这具尸体就出现在大理寺中,也出现在旁人递给父皇的奏折上。

第79章 双重生(18)

天寒地冻, 滴水成冰。

这样的时节,殷玄立在殿外,等候父皇传唤。

往来朝臣见了他, 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

殷玄面色冷凝, 只做没有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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