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还很轻松,但白争流的神色却有点古怪,说:“刚刚那一瞬,味道忽然变重了。”
原本的一分香气成了十分,像是活了一般拼命朝着人鼻子里灌。
傅铭听着,却说:“夜来开花,也是常事。”
常事吗?白争流看他一眼,见傅铭神色轻松。
仔细想想,傅铭府上,也有许多芍药。在这方面,他的确比自己要懂。
白争流的面色和缓一点,说:“原来是这样。”不过,得要是多少芍药新开,才会带来这么浓郁的香。
这样的疑惑,一直持续到晚饭之后,甚至到睡前。
白争流往日总睡得很轻。稍有一点动静,他都能醒来。但这晚不同,伴随着浓郁的花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梦里是一个姹紫嫣红的园子,他遥遥听到一声戏腔。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白争流顺着戏腔传出的方向绕去。穿过团团花丛,穿过曲折回廊,刀客看到一个高高的台子,上面有一个面容模糊的人影。
人影一身戏装,在台上娓娓而唱。
白争流听着、听着,莫名想到:“这是《牡丹亭》,又不是芍药。”
他在梦里把这话说出来了。而后,那个人影停下,朝他看来。
白争流对上一双妩媚而凌厉的眼。下一瞬,他从梦中挣脱,睁开自己的双眼。
身侧床铺冰冷,傅铭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
百度“余容”这个名字,有惊喜哦~
第364章 古代武侠(28)
白争流霍然起身, 翻身下床。站起来的时候,手中已经提上二十八将。
——不对劲。
他面色凝重地想。
刀客也算与九王爷相伴近四百个日夜。他很清楚,傅铭夜里的确偶有起身的时候。但那些时候, 屋中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寂静、黑暗。
九王爷是个半夜更衣都要点灯的主儿。他睁眼了,白争流也别想睡着。可现在, 他人不见了,白争流却毫无所觉。
想到梦中怪异的景象, 白争流拧起眉毛,朝门外走去。
郡守为傅铭准备的住处虽大,但毕竟是就寝的地方, 再大也不过几步空间。
白争流很快到了门边。他并未伸手,而是以刀鞘将门推开。
伴随着“吱呀”的动静, 外间夜色照入门中。与之一起的, 是比傍晚那会儿馥郁百倍、千倍, 让人近乎喘不过气的花香!
味道冲入鼻翼之间, 让白争流屏息片刻。
他的头脑有了一瞬晕眩, 脑海中浮现出傅铭的影子。脚步像是不受自己控制,下意识地超前踏去——走了几步,来到院中的时候,莫名又有一股清静的凉意顺着胸膛蔓延而上, 激得他清醒过来。
再看四周, 他已经快要走出院落了。
他面色更加难看。须臾后抬起手,竟是在胸膛连点数下。像是在祁凉山时封住捕快们的穴道一样,同样封了自己的穴。不过, 他做得又比当初面对捕快时更狠。捕快们只是嗅不到气味, 白争流则连呼吸的频率都比寻常时候慢了下去。普通人吸三口气的工夫, 他才会吸一口气。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处, 但是外面的香味明显诡异,闻多了会出问题。
想到这里,白争流又撕下一片衣襟,把自己的口鼻包严实了,往后却没再出院子,而是先在院中看了一圈。
他找到原先该在今夜值守的护卫,见他们双目紧闭,怎么叫都不醒。偶尔嘴巴张开一下,念出一个名字。听起来,仿佛是“余容”二字。
另有今夜没有排班,这会儿在侧屋睡觉的护卫。他们的状况与同僚相同,就连偶尔的梦呓也一般无二。看得白争流眼皮狂跳,想:总不至于所有人都做着一样的梦。
可这不可思议的猜测,又好像正是现实。
因没找到傅铭,白争流心头略有焦灼。眼看是真的拿护卫们没办法,他不再耽搁,扭头往院外去。
一门之隔,外间却不再是完全静谧。白争流听到了一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动静,似欢愉似痛苦。
以白争流的年岁、经历,他近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面皮抽动一下,先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起码能见到醒着的人。
白争流是这么想的。但是,在真正见到之后,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一个小厮,另有一个丫鬟,竟然在假山后面就不管不顾地……白争流抽一口气,看着两人紧闭的眼睛,打消了“前去问话”的想法,改为一手刀一个,将两人敲晕。
他大致给他们披了衣裳,想一想,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两人。若放在一处,他们醒来之后看到对方,是会尴尬惊惧还是会欢喜?……若是分开,又不知道两人要不要凭生许多波折矛盾。
犹豫了许久,白争流还是选择了后者。不过,他也留心了两边的距离,确保一边真有什么动静,另一边能够听到,算是“进可攻,退可守”。
做完这些,又花了些工夫。傅铭还是没有影子,白争流心头愈焦。
他立在茫茫夜色中,思索:我应该去哪里找?这可疑香气究竟是从何处来?……从院子里出来,倒是能明显感觉到,越往某个方向,香味就越浓烈。
也许应该去香味最浓的地方看看。
刀客有了决意,心头轻快一些。
这样一来,哪怕还是找不到傅铭,起码能先解决府中怪异。
他开始仔细分辨香味来源。朝过走的同时,意识到,不知不觉,自己已经来到梅映寒与顾邈所住的小院之外。
对九王爷的客人,郡守一样下了功夫招待。他们所在的小院距离白争流、傅铭那边不远,环境更清雅一些。没花多少工夫,白争流就来到院外。
而后,他略有意外地发现,小院的门竟然是打开的。
这里也有人醒着?唔,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偶然。
虽说如此,白争流的心跳还是有点加快。
他抱着“既然我能清醒,那梅兄、顾郎兴许也行”的念头进入院中。一抬眼,就看到主房之外站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腰间挂剑,身姿高挑。光看背影,都很有君子风范。
白争流心头一松,一面往前,一面唤道:“梅兄!”
可算找到能商量的人了。嗯?梅兄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难道旁人晕了都是躺下,可梅兄晕了却依然站着?
怀揣着几分疑惑,几分欣喜,白争流到底来到梅映寒身侧。
他所有注意力都在梅映寒身上。在看到梅映寒睁着的眼睛时,白争流吐出一口气,说:“太好了!你——”果然醒着。
说到一半儿,他自己先止住话音。
梅映寒醒着,没错。但是他的状态明显不对,整张脸都白的,看起来那么痛苦,甚至摇摇欲坠。
像是白争流靠近之后的动静终于落入他耳中,他缓慢地转过头,与白争流对视。
那一眼,白争流脑海中撞入一个念头。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梅映寒心里碎掉了。
他心头“咯噔”一下,来不及问梅映寒的状况,转头去看他方才所见。
他们与屋内布置还隔着一道门。但是,那条门原先就有一条缝隙。
而现在,在白争流、梅映寒的视线之下,门缝像是被风吹动,甚至还扩大一分。
这让其中的动静更加清晰地落入白争流眼里。
他终于找到了傅铭,而顾邈就在他本该在的屋里。
黏腻的、白争流前面刚刚听过的动静从那两个人身上传了出来,白争流甚至能听到顾邈在呜咽:“傅大哥、傅大哥——”
他瞳仁蓦地颤动,像是有一道闪电直直劈入脑海,又像是二十八将径自朝他斩来。一瞬间,白争流手脚冰凉,胸膛疼痛得近乎炸裂。过了许久、许久,他手指终于颤动一下,带着白争流回过神来。
他完全明白梅映寒为什么会是前面的反应了。
他心爱的师弟……与白争流欲与其相伴一生的傅铭……
两人那样热切地面对着彼此,就好像顾邈与梅映寒的婚礼,傅铭对白争流的所有承诺,都完全不存在。
但是,但是——
白争流霍然往前,在梅映寒错愕的目光中,踏入门中!
门中的两人依然在颠鸾倒凤,完全没有被白争流发出的动静影响。
白争流三步两步来到床边,就像是他刚刚对待那个小厮和丫鬟一样,一手刀劈下去,先把傅铭劈晕。那一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顾邈发出的闷哼。
白争流拒绝去想这声闷哼是从何而来。他面色紧绷着,同样劈晕了顾邈,这才转过头,看向门外还在恍神的梅映寒。
夜色很静,静到哪怕白争流嗓音很低,外间的剑客依然可以听清。
他听清白争流与自己说:“他们并非有意,只是被这诡异的香味控制。前面在外,我也遇到了一对这样的丫鬟、小厮。”
这个说法,让梅映寒的眼睛倏忽亮起。
他朝屋内走来,脑海里闪过刚才看到的场景。与白争流不同,梅映寒没有丫鬟小厮打下的心理准备,所以他只意识到顾邈与傅铭共赴云雨,那之后又紧接着发现白争流到来。一直到现在,他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处理自己前面见过的信息。
“是了,”虽然嗓子还是干涩的,但起码可以说话了,“邈邈的确闭着眼睛。对,他也不知道这些。”
两人都选择性地忽略了顾邈口中那句“傅大哥”,毕竟,除了“被这诡异香味控制”之外,还能有什么可能呢?
他们迅速抛开这个话题。白争流说:“梅兄,我先带傅铭回去。你也给顾郎,”舌尖抵住上颚,停顿片刻,“稍作整理。他们明显是被这香气所迷,整个郡守府都不对劲。不过,我前面仔细分辨过,香味似乎是从东面传来的。咱们安顿好傅铭与顾郎,就一同过去看看。”
梅映寒迅速说了句“好”。再看师弟时,他眼里已经有所怜惜。
不是他的错。他心想,不是,不可能是。
那以后,两人果然分开。又一盏茶工夫之后,白争流才在院门口与梅映寒会和。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前面的事情,只一同朝着东院去。路上,白争流也听梅映寒说起他的经历。
原来他和顾邈闹了矛盾,以为顾邈离开郡守府,于是去外间找寻。这一找,就到了深夜。等到他终于精疲力尽,想要再回来看看情况,却发现郡守府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动静。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现在还抱有幻想,不过幻想就是拿来打破的……
明天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