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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2【兴大狱】

勤政殿。

赵瀚随手翻阅着稿件,问道:“这作者‘海庸散人’是谁?”

黄遵度详细回答:“此人本名沈璐,是商丘八大家的沈家子弟。早年加入海金社,海金社曾经一度并入复社。沈家在明初还是军户,其中一支迁到商丘,出了几个进士,出了几十个举人。”

赵瀚敲打着书稿:“沈家真如书中所写这么忠勇?”

黄遵度回答:“似是而非,东拼西凑。流寇路过商丘时,沈家确曾募兵抵抗过,还死了几十个沈氏族人。因为打不过流寇,沈氏主宗便举家逃亡了,等流寇离开又回到乡里。后来河南匪寇横行,沈家结寨自保,还跟匪寇有所勾结。鞑子杀到河南,沈家望风而降,因被汉奸官员强占土地,沈家开始暗中联络我大同军。河南大战,沈家确曾出力,但只是传递一些情报。收复河南之后,我朝也没薄待沈家,立功之人都有赏赐,为官做吏的当时就有十多个。”

“那书中的忠勇都是编的?”赵瀚问道。

黄遵度说:“都是真的,却不是沈家的。沈璐这厮,把河南其他大族的忠勇事迹,这家抄一点,那家借一点,全都编在自己家。而且,沈璐不是沈氏主宗,他只是沈家的支系。他这一支,根本无人殉国,面对流寇和鞑子,要么逃跑,要么投降。而且他家被分走的田产,因为当地人口锐减,分田时一大半都荒着。”

赵瀚再问:“这是他自己招的?”

黄遵度说:“是他朋友供述的。他那朋友姓叶,也出自商丘八大家,目前在南京游荡戏耍,经常参加文会,也经常写一些怨气文章。”

“这本还未刊印,稿件有多少人看过?”赵瀚问道。

黄遵度说:“至少有二三十人看过,都觉得这写得好,怂恿他找书商印出来。找了几家书商,都不敢印售此书,最后找到《儒林拾趣》连载。《儒林拾趣》已经收稿,还没来得及连载,几个股东就被抓了。”

“你下去吧。”赵瀚说道。

黄遵度躬身退下,赵瀚脸色阴沉,身边的女官和宫女都不敢说话。

良久,赵瀚叹息:“这是在逼我大兴文字狱?”

赵瀚突然问丁世经:“此等无耻之徒,你觉得该怎样处置?”

丁世经就一个写起居注的,他可不愿掺和,圆滑回答:“陛下圣明,自有定夺。”

赵瀚提笔写道:“着令刑部,严查此案。着令各地官员,清查已出版之、话本,清查勾栏瓦舍戏院上演之戏曲。但有颠倒黑白,但有歪曲诋毁大同军、宣教团、农会、分田官吏者,一律严办!所涉及之文人、戏子、商贾,一律严办!影响极坏者,绞刑。次之,流放!全部流放黑龙江,那里正好缺人,妻儿一并流放!”

这次赵瀚是真的发怒了,写得太恶心,极尽颠倒黑白之能事。

一个兼并土地、盘剥佃户的大族支脉,在里变成了地方望族主宗。见了流寇和鞑子望风而降,在里变成英勇杀敌殉国,就连族中妇人都纷纷殉节自尽。把别人家的忠勇事迹,全套在自己身上。还说是什么积善之家,还说什么修桥铺路,赈济了无数灾民。全他妈放屁!

还各种影射抹黑分田官吏,把民心所向,颠倒为民怨沸腾。

就算这次被扩大化,被地方官吏用来报私仇,赵瀚都要在全国范围内清查。如果不刹住这股风气,长此以往,国家根基就彻底败坏了!

……

皇帝动怒,天下沸腾。

首先沸腾的便是南京,刑部、礼部、国安院、金陵府,带着所属官吏,借调警察部队,对南京城内外进行全方面排查。

重点排查目标,是书店、戏院、青楼和画舫。

“冤枉啊,那书真不是我写的,我就是请人抄了一份!”

“那话本是我所写,但被戏院东家请人改了。污蔑朝廷的那两折戏,都是东家的主意,真不是我写的!”

“饶命,官爷,我再也不写了!”

“……”

每天都有文人被抓,戏曲演员、青楼名妓、戏院老板,同样被抓了不少。

许多人都觉得自己很无辜,比如戏曲演员,只是演了几出有问题的戏剧,却同样被官府给抓走。他们的罪名很简单,传播违禁作品,而且知情不报。一些青楼名妓,同样是知情不报,她们接待的客人,经常聚众非议田政。甚至,有名妓还演奏非议田政的小曲儿。

钱谦益掀开轿帘,看着迎面而来的一队官差,押解着十多个被捆起来的男女。他忍不住一声叹息:“何苦呢,田都被分了,非要写文章发牢骚。发牢骚有什么用?难道还能把田产拿回来?陛下忍得够久的,居然等到今年才动手。”

半个月时间,仅南京城内外,就被抓捕七百多人。

肯定有冤枉的,但也不是完全冤枉,多少都跟非议田政有牵连。

突然,一个中年男子,冲到钱谦益的轿子前跪下:“牧翁,求你救救我家主人!”

钱谦益有些惊讶:“吴梅村也被抓了?”

“今早刚被带走,求求牧翁,进宫为我家主人美言几句。”那男子趴在地上疯狂磕头。

钱谦益说:“我会寻机帮忙的,但此事颇大,不一定帮得上忙。”

“多谢牧翁,多谢牧翁!”男子继续磕头。

钱谦益让轿夫继续前进,那男子却一直跟着,明显是催着他进宫面圣。

钱谦益有些不耐烦,便对轿夫说:“去紫禁城!”

这货在宫外等候许久,终于获得召见。

赵瀚继续批阅奏章,懒得看其一眼,问道:“你来给谁求情?”

钱谦益脖子一缩,说道:“被抓捕之人,皆咎由自取,臣怎会为此等人求情?臣今日求见,是来禀告陛下。《明史》的志和表,已经编校完毕,请问何时送来给陛下过目?”

“明天便让人送来吧。”赵瀚说道。

钱谦益立即告退,不敢多留。

出宫之后,他对吴伟业的仆人说:“我已劝过陛下,但陛下不置可否,你且回家等着消息吧。”

那男子再次跪地磕头:“多谢牧翁仗义相助!”

又过一日,朱舜水进宫面圣,却是真的来给吴伟业求情。

朱舜水说:“陛下,吴伟业只写诗词,不写与话本。且吴伟业的诗词,虽然有怀念前明之嫌,但并未非议新朝田政。那些抓人的,实在是胡闹。陛下,似吴伟业这等,被抓的不在少数。还请……还请陛下莫要兴大狱。南京都有许多冤屈者,到了各省地方,恐怕含冤者数以千计,甚至是数以万计!”

赵瀚扫了朱舜水一眼,老朋友他给个面子:“吴伟业如果真没问题,可以释放。至于全国清查,不得收手,便含冤者成千上万,这事也得一查到底!卿若再劝,便把吴伟业一并流放黑龙江。当然,朕也不是暴君。此案只牵连妻儿,一并流放黑龙江。并不牵连父母,更不牵连族人和朋友。”

朱舜水只得闭嘴,叹息一声,默默的退出大殿。

数日之后,吴伟业确实被证明无辜,没有写非议田政的诗词文章。

但他被抓也有原因,诗词作品当中,经常思慕前朝大明,隐隐透着对新朝的不满。这种情况,赵瀚可以容忍,只要别颠倒黑白乱泼脏水就行。

吴伟业被释放之后,从仆人那里得知,是钱谦益进宫帮他求情。感动之余,备好礼品去拜访:“多谢牧翁仗义相助!”

钱谦益也不解释,反而语重心长的拉着吴伟业的手:“梅村啊,当今天子是圣君,崇祯才是昏庸之辈。你就算不颂扬新朝盛世,也别写诗思慕前朝昏君啊!”

吴伟业说道:“我所思慕者,并非昏君崇祯,而是大明三百年社稷。”

“糊涂,”钱谦益斥责道,“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将军出塞百战百胜,大同新朝直追汉唐盛世。那朽弱之大明,有何值得怀念的?你怀念旧朝,不如赞颂新朝。”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吴伟业也不好反驳,只说道:“牧翁教训得是。”

钱谦益摆出一副高姿态:“自古仁君,莫过于陛下者。便连辱骂天子,第一次也只鞭笞,要第二次才坐牢,第三次才流放。遇到这等仁君,该当誓死报效朝廷,你们竟也忍心非议?依我看啦,陛下抓人没错,奸佞之徒就该抓起来!多杀几个,多流放几个,以正朝野风气!”

一番附和,吴伟业告退,失魂落魄的走到大街上。

抓捕行动还在继续,只走出两条街,吴伟业又看到有人被抓。

后宫。

柳如是正在大声斥责宫女:“你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央我替人求情。你知不知道,我一旦求情,那意味着什么?有人买通侍卫和宫女,把话递到后宫了!不知有多少宫人被牵连!”

宫女吓得浑身发抖:“娘娘,是……是我一个姐妹,她在外面(后宫之外,紫禁城内)当差。她出紫禁城办事的时候,一个亲戚后人所托……”

“你莫要再说,”柳如是告诫道,“此事一个字都不要再提,你若收了银子,立即把钱还回去!”

紫禁城内的宫人,不管哪个朝代,肯定都会跟外面接触,这次居然真有人塞钱塞到紫禁城了。

就连几个写起居注的,因为经常能见到皇帝,也被各种塞银子请求帮忙。

除了朱舜水,没人敢多嘴。

吴伟业虽然被无罪释放,大名鼎鼎的冒辟疆,却被坐实写诗影射田政。由于抓的人很多,案子判决很快,冒辟疆带着妻妾儿女,集体被流放到黑龙江为民,一路的伙食费由他自己出,黑龙江那边,只提供棉服等基本生活用品。

当然,这些流放者也不会被刻意刁难,因为黑龙江那边汉人奇缺。过去就能分田落户,只不过天气严寒,恐怕生病之人会很多。

这次的案子波及全国,而且还牵连妻儿,估计被流放者人数会过万,安东都护府(黑龙江都司)的治所总算有人气了。

就连《儒林拾趣》那三个,也因收下违禁稿,明显准备拿来刊载,全部被判流放黑龙江。这事儿明显不合法,因为他们还没刊载,不能说“杀人未遂”却当做杀人犯论处。

但特事特办,就被流放了咋地!

被推搡着登船,翟文贲欲哭无泪,对身边的张天植说:“张兄啊,我被你害惨了,你收那本稿子作甚?”

张天植垂头丧气,已经懒得辩解。

船上不止他们三个,而是拖家带口两百多人,这还只是第一批被流放的。

很快有人认出他们,一个个怒目相向。

就是这三个家伙,瞎搞胡搞,才激怒皇帝兴大狱。可怜他们都是文化人,而且全部来自大族,根本就不会种地,更何谈在又冷又偏的黑龙江种地!

如果不是黑龙江人口少,安东都护府为了充实汉民,肯定会给他们准备足够的粮食和被服,那,么这些家伙被流放过去,至少会冻死饿死一大半!

这是赵瀚登基以来,第一次不讲道理乱抓乱判。

皇帝拥有天下,大权掌握手中,生杀予夺,不是时时刻刻能够克制的。赵瀚自认为已经很克制了,但总有人逼他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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