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让我改,等你当上我对象再说。”
清影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却又嘴笨不知道怎么反驳。
她突然很羡慕南潇湘。自己要是有南潇湘一半的口才,至少也能在和这家伙斗嘴的时候不被占尽便宜。
可惜自己就是嘴笨。人也笨。总是被他牵着走。
到最后气不过,她突然转身恶狠狠地在陈胤肩膀上咬了一口。
“你干嘛?”陈胤轻轻皱眉。
“女孩子的任性。”她得意地扬起下巴。
一百三十、承君一诺
这之后,发疯的人越来越多了。
起初的频率还不算高,一天只有一两个人。偶尔一群人一起发疯,也不过三五个罢了。
到后来,一天能有七八个,十来个人发疯。
甚至几十个人。
随时随地,到处都能看到发疯的人。
看到侏儒跪地痛苦流涕。
看到僧侣面露淫光,朝着长得好看的女修虚影做不堪入目之事。
看到画师边笑边哭,放自己的血当墨,纸上泼墨全一片殷红诡异、无法描述的画面。
看到中年刀客用刀剜自己的肚子,当做叉子和餐盘吃的满嘴是血。
处处都是如同人间炼狱一样的场景。
清影很清楚,如果不是陈胤刚开始替自己做些遮挡,光凭她自己的意志根本坚持不到这么久。
如果没有他时常还和自己调戏两句,活跃一下气氛,自己可能也和这些人一样发疯掉了。
只是后来发疯的人越来越多,清影也终于渐渐适应了过来。不再需要次次都让陈胤替自己遮眼了。
唯一让清影觉得有些庆幸欣慰的是,弟弟清尘依然和平日一样,日出而起,日落而息。
没有和那些人一样发疯,只是变得沉默寡言了。
他不再每天分享自己的心得,不再和所有人都和和气气地点头鞠躬,只是孤身一人机械而僵硬地重复着自己的生活。
但只要没发疯就还好。
清影现在唯一不敢去想的,就是弟弟清尘发疯时的样子。
她真的很害怕阿尘会和那些人一样,变得不人不鬼,甚至做出什么更加疯狂的举动。
幸好陈胤告诉过她,弟弟阿尘是最后一个才迷失的,所以应该还早。
清影每天都这样安慰着自己,夜里才能勉强入眠。
——
最后的一个星期里。
所有人都疯了。
整个广场变成了疯人院,脱光衣服狂奔的干瘦老汉,自残还傻笑的女修,拿火烧自己的人,痛哭流涕的人。
黄满楼和于曼丽夫妇呆滞地相对而坐,突然一双鞋的虚影被甩在他们夫妇身前。
“道……道……”
“鞋是道……鞋也是道……”黄满楼眼神干枯地喃喃自语。
下一刻,两个人眼里都像是渐渐被点燃,重复念叨的声音越来越大,眼神也近乎狂喜。
“鞋是道!鞋就是道!”
“道是我的!别跟我抢!”
“我的!我的!”
两人纠缠在一起,状若疯狂地啃食着那不知道是谁的虚影留下来的鞋,啃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便彼此开始啃食对方的头皮。
可清影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对夫妻的时候,他们那和煦又热情地笑容,彼此眼中恩爱的眼神。
小姑娘许秀也一边弓着腰坐在椅子上,她原本清秀的面颊此时苍白而干瘦,像是恐怖的干尸,再也没有之前的灵动与秀气。
她一边一根根拔下自己的头发,塞进嘴里并喃喃自语着:
“这是我此生仅有的机会了……只有我才能悟出大道来……”
“我肯定悟的出来……肯定的……米原百瑞尔M冠死骨灰……”
到最后已经完全变成了毫无意义地胡言乱语。
清影有些心疼地看着那个小姑娘。眼里全是她之前柔弱软萌、可爱黏人、笑起来眼睛会眯住的样子。
周围那些人的疯狂都已经让她麻木了。
她只是觉得很难过。
疯狂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仿佛全世界都陷入了疯狂一样。
整个广场上,只剩下了陈胤、清影,还有清尘三个人,能保持清醒继续坐在原地。
而那个道人,也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声音已经被发疯人的人们淹没了下去,依然维持着公式化的温和笑容,几十年如一日地重复着柔声讲道。
那画面像是老师在台上滔滔不绝,台下的学生们已经疯成了菜市场。
接近日落,道人惯例性地轻声一问:“今日讲道已毕,诸位道友可有所得?”
没有人回应他。
场间依然充斥着疯狂欢呼和哭喊。怒骂和哀鸣。
“既然如此,也无需灰心。明日继续即可。”
道人对那些疯狂完全视而不见,眯眼轻笑着驾鹤离去。
清影眼睁睁地看着弟弟清尘,从那些疯狂的人群中站了起来,然后眼神缄默地从人群中路过。
步履蹒跚而踉跄,一步步往住处走去。
清影还记得,自己和陈胤第一天进来的时候,弟弟清尘往住处走时那脚步轻快,心情愉悦的样子。
她实在没办法和眼前这个瘦骨嶙峋、容貌憔悴的少年联系起来。
她终于难过地捂着嘴哭了起来。
“不要……”
“不要……再悟了……”
陈胤沉默地在她身后看着她。
良久,等她哭的声音小了一些,陈胤才轻声开口:
“哭完了吗。”
“……嗯。”
“需要我安慰你吗?”
“……不用。”
清影倔强地咬着红唇,眼角的清泪却依然滴滴滚落。
陈胤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拉了起来。
“来之前,我问过你。你真的有做好你弟弟死去的准备了吗?”
“那时候你说你做好了。可我知道,你根本没有。你心里始终不相信你弟弟已经死了。”
“那,现在呢?”他目光哀伤地移开。
清影轻轻吸了口气,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现在。”
“我希望阿尘早点死去。”
早点,从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里解脱出去。
他们姐弟从来就没有怕过死。那些流浪儿都是不怕死的。因为本来就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随时有可能如同蜉蝣一样死去。
可是像这样,将生的信念一点点磨灭,让你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境地,却真真是最可怕的事情。
清影一分一秒都不忍心再看到弟弟生活在这种地方了。
“那你很幸运。”
陈胤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她泪痕未干便愕然抬头。
“因为。”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他平静地说道。眼神像是幽邃的深潭。
——
第二天,清影起的很早。
一出门,她就明显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了。
……太安静了。
昨天,还是到处都是入耳的嘈杂和疯言疯语。
今天整座蜉蝣山却安静地有些可怕。
所有人都不见了。
昨天疯狂的那些人,似乎全部都消失了。
一座山头,似乎只剩下了三个人而已。
清影也终于明白了过来陈胤所说的话。看来昨天就是最后的疯狂了。
疯狂的最后就是无声的毁灭。
还未死去的所有人,都已经死在了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