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

“……如果换个思路考虑,这三件怪事还是有些前因后果的,其实完全可以归并成一件事。”

九霄云殿上,天帝离开后,一直被首辅仙臣追问陛下姻缘的月老一捋胡须,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此话何意?”

“咳,那闯进来的鸟族精怪不是说了么……众位不妨想想啊,能被陛下看中的精怪,肯定不是一般的鸟精,实力强横点、脾气爆一点也是应当的。”

“……你的意思是,陛下确与那只鸟精有过、有过……”

听了月老的分析,方才才力谏陛下娶妻纳妃的极意仙人眼睛骤然一亮。

但他好歹是上了年纪、又位高权重的老臣,有些话还是不好意思在堂上讲,便有旁边年轻一些的仙臣替他道出:“有过露水姻缘。”

“是极。”极意仙人赞扬地看了那年轻仙臣一眼,又说:“且那鸟的腹中,当真已有陛下的子嗣?……咱们陛下终于好事将近?!”

隐隐觉得自己暂时都不会被上司盯着给陛下看姻缘的月老,当下更为轻松愉悦地捋起自己的胡须,点头,“陛下的反应大家也都见着了……咳咳,司大人,您什么时候见过陛下是那般不淡定的?”

……

虞白溪眼下的确不算淡定。

匆匆散了朝会后,天帝便带着那只忽然出现的胖啾一路疾行。

速度太快了,一路穿破云层,流星般掠过漫天的烟霞。

而戚葭全程都立在对方的肩膀上,用鸟爪死死勾住对方那看着就十分华贵的衣领……

虽然他隐隐觉得好像放开爪爪也没事。

因为比起自己爪子勾住对方的力道,显然他背后的一种无形的推背感,才是让他能够在高速飞掠中保持直立在天帝陛下肩膀上的原因。

很明显,对方并不是想甩下他。反而一路都在有意识地带着他飞行。

这至少可以确定,对方没打算靠飞快飞走的无脑方式,再一次抛啾弃子地跑路。

但……谁知道呢。

戚葭才不管。

除了有所感应、已然确定自己身上的龙息确确实实属于天帝外,他并没有想起关于对方以及他们之间的任何事。

而在没有理清全部事情之前,戚葭不打算相信这里的任何人或任何兽。

小胖啾只信自己。

当然,眼下戚葭也想不了那么多。

极速的移动中,虽然有个无形的力道确保他不会被掀飞,但迎头吹来的狂风还是无情掀起了啾啾身上各处的毛毛。

头顶好不容易被他养出的漂亮羽毛正疯狂向后摆着,肚皮上的毛毛也炸了开来,被吹出一个固定造型的小窝窝。

大风中,根本睁不开眼睛的戚葭,无比疑惑地想着:这天界的云朵看起来这么白净,怎地灰尘会那么大呦!

眯着眼睛的圆啾,无奈又无情地向外吐了口沙子:“啊呸、啊呸呸!”

洁癖犯了的胖啾不适地扭了扭小身子,尝试着向外吐了吐似乎是被吃进了鸟嘴的灰,接着又想打喷嚏。

但喷嚏还没打出来,一个让他更想呸的情况发生了。

高空之上,他听见那位带他跑路的天帝陛下,忽然操持着清冷的嗓音说:“你不该来这里。”

嗓音低沉冷淡,但语气却无比熟稔。

戚葭:“?”

感觉自己陷入了一段被抛弃的情感关系后,戚葭最近看的话本多半也都是这类型的。

那话本里就经常有写,在一些被抛弃者去找负心汉负责的桥段里,负心汉推卸责任的第一步往往都是假装不认识被抛弃者。

除这以外,渣兽慌乱安抚求全、假意逢迎,或是诉说自己的挣扎与无奈,卖惨以求被抛弃者原谅、进而实行缓兵之计的做法也有很多。

但戚葭却万万没想到,这天帝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自己不该来这儿?!……

不仅直接大方承认了他认识自己。

还要直接与自己撇清关系……

很好。

天帝就可以这么强硬的嘛?!!

“我呸!”

原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此刻蹲在天帝肩头的小胖啾直接蜷起翅膀一叉腰,任由凌冽的风将他精心养护的头毛吹得四散纷飞:“我不来这里,岂不是便宜了你。你想得倒美!”

清朗、并不尖利的嗓音从小鸟的身上传来,虞白溪:“……”

方才凭气息认出了这只鸟,尽管虞白溪疑惑他为何突然前来,还是以直接硬闯天门的方式。

可考虑到他不该出现在这里,尤其是这个时期。

以防止这只鸟被人认出,天帝还是未做多反应,第一时间宣了散朝,并将鸟匆匆带了出来。

可如今听着这道中气十足的少年音色说出的内容,虞白溪终于确定了有些不对的地方。以及方才大殿之上,这只鸟叫自己“渣龙”,不是自己听错。

更深的疑惑浮现于他心中。

他们的速度陡然降了下来,转瞬间,来到一个满地缭绕云雾、空旷宁静的院子里。

白靴陷入白雾,虞白溪双脚塌地,笔直地站在院中,道:“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落地以后,戚葭头顶的翎毛还保持着向后摇曳的狂野造型,肚皮上羽毛被吹开成窝窝的形状犹在。

小胖啾抖了抖身上和头顶的毛,单爪捉住天帝衣领的姿势没变。他说:“还能有什么误会,你敢说我腹中龙息不属于你?”

“龙息是属于本座,但是……”但是什么,天帝没有说。

他话音一顿间,戚葭已经道:“那就没问题了,说说吧,你打算如何对我负责?”

天帝眉宇轻皱:“本座为何要对你负责?”

戚葭:“当然是因为我怀孕了!”

虞白溪:……?

虞白溪终于扭头看向了自己肩膀上的胖啾。

从刚才落地时起,天帝便只保持着笔挺站立的姿势,两肩微沉,双手自然放在身体两侧,没有试图将小胖啾从自己的肩头捉下、或驱赶下来。

他甚至都没有如现在这般,稍微地扭过头来看他。

未曾做任何不礼貌的举动。相应的,也没有做出任何代表亲近的举动。

便就这样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但现在,脖颈都不曾有过一丝晃动的天帝陛下,骤然望向戚葭。

戚葭才注意到,这天帝有着一双色彩奇异的、类似烟青色虹膜的眼睛,如覆盖白雪的苍茫大地,寒冷彻骨。

从戚葭的角度,还能看见天帝喉结上下滑动,浸透霜雪的眼中一刹那充满诧异,天帝甚至刻意低眸看了眼他的肚子:“你……什么时候?是与谁……”

“啊呸呸呸!”

戚葭果断打断对方沉冷的声音:“你把我当什么鸟了?孩子是你的!”

……

寂静。

陷入荒芜旷野般的寂静中,半晌之后,烟青色的眼眸终于再度晃动了一下,天帝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些什么,声色诧异:“你可是记忆有缺?”

戚葭:“……”

在戚葭看过的两个话本里,被抛弃者皆是因为嘴笨,才在找渣兽负责的时候吃了亏。

看话本的时候小胖啾就被这种情节气得不轻,恨不得自己穿进话本里当嘴替。

戚葭觉得没失忆的自己,肯定是个嫉恶如仇的性格。

且他一贯嘴皮子利索,更不可能在自己的事情上吃亏。

于是,因单腿站立、另外一只爪还死死钳制住渣男而在造型上显得正在劈叉儿的小胖啾,已经快速说道:“我警告你,虽然我失忆了,虽然你是天帝,但你应该也看出本啾不是个好说话、好相与更甚至是好欺负的主!我也懒得跟你啰嗦,我就一句话,关于咱们俩的这件事情,你必须对我负责!”

“……你当真失忆了?”虞白溪问。

对方话语中透出的信息很多,但显然,让天帝以为最重要的便是这一点。

——历来四平八稳的天帝陛下,此刻问话的语气甚至都微微上扬了一些:“什么都不记得?”

“是啊,那又怎么样。”

戚葭却不以为意,大方承认。

因为记忆全无,连一点朦胧的印象都没有,即便假装还记得什么也会露出马脚,所以他索性就没想过要装。

毕竟,戚葭不觉得就因为失忆,自己便会被这条渣龙给轻视、或蒙骗过去。

圆啾继续雄赳赳气昂昂地叉腰:“劝你最好不要想着如何抵赖。你就先说,我腹中的龙息是不是你的吧?”

“是。”进而沉默半晌后,虞白溪依然未曾否认这点。

戚葭:“那就对了啊,我孩子只能是你的。”

虞白溪:“……”

饶是能力足以统领四界仙灵的天帝,也是稍微静默了一息、花费了一些功夫,才理解了自己肩膀上的那只鸟话语中的意思。

……在兽族和精怪们之间,雌性一方的丹田处出现了不属于自己的雄性气息或灵力,这一般的确只发生在雌性有孕的情况下。

那些多出来的雄性气息或灵力,可以帮助雌性度过需要力量滋养的孕育期。

但虞白溪一开始没有联想到这个常识。

一来是因为他自身并没有孕育子嗣方面的经验,而身为高高在上的天帝,平素里谁家生了小仙他或许还能知道,可像如何养胎这种问题,很显然也不是可以被八卦到他面前的话题。

那些常识就只是一个遥远的、数千年都未被提及过的常识。

二来则是因为……

“可你不是雌性。”

虞白溪目光扫过这只扬言失忆了的啾,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万年前光风霁月、才智卓绝的少年,顿时颇为沉重地问:“你不觉得这种情况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哦。”

对于对方的这个问题,戚葭并不觉得有什么,也不觉得自己失忆后就变傻了:“这就得问你了,我说了,我失忆了。”

小胖啾相当理直气壮:“那我自然也不记得咱俩交尾时的细节了啊!”

“?”虞白溪再度偏头。

圆润的啾已然抖了抖自己的羽毛,并给外表英俊清正的天帝递了一个嗔怪的眼神:“那谁知道你那时候是怎么弄的?”

虞白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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