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彦瑛每走一步,就如同受到一次酷刑。
秦恕的拼死一击,是奔着彻底解除一个敌人的战斗力而去的。林彦瑛感觉再继续走下去,这条腿就会永远不再属于自己。
但她必须走下去。爬也要爬下去。
于是林彦瑛现在的步姿,就如同在艰难地爬行。
无书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林彦瑛,说道:“林……姑娘,要不咱们在这里歇会儿?”
林彦瑛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哥哥他们肯定已经赶到南溪村了,我们呆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儿?”
无书一摊手,无奈地说道:“可你就算现在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啊。你的袖剑被老秦收走了,大腿……腿又受了伤,要真打起来,你就是你哥的累赘;要不打,以你的脑袋也出不上什么主意。咱们这一路上也没看见什么像样的线索,除了那个女真庙……女真庙……”无书的脑子里似乎有东西在浮现,语气变得有些不一样。
林彦瑛急忙问道:“女真庙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了点什么?”
无书支支吾吾地说道:“想是想到了点……可我觉得有些荒谬,不太敢说……”
林彦瑛啐了一声,说道:“还有你不敢说的?放心,我不是你家先生,不会骂你笨蛋。”buwu.org 梦幻小说网
“就是因为你不是徐先生……我才不敢说,”无书战战兢兢地说道:“你根本判断不了我说的是对是错,说不定会让你的伤势加剧,然后……”
“又然后什么?!”
“算了,我还是不说了。”无书想扶着林彦瑛坐下,可连她的胳膊也不敢去碰。
林彦瑛这时却叹了口气,对无书伸出手去,说道:“小子,还是依你的,你扶我坐下歇会儿,跟我说说你到底想到了些什么。”
无书难得听见她的语气如此柔缓,竟然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林彦瑛坐在石头上,感觉握着的那只手虽然在虎口处和指根处有些茧子,却也还算柔软滑腻,他不敢久握,看着林彦瑛一坐下,就赶紧像放掉爆竹般放开她的手。
无书闭上眼睛细细地思索了一阵,慢慢地说道:“林姑娘,南溪的老陈家当年应该是在北宋末年,为避战火南渡至此,随着他们一起来到此地的,还有少量女真俘虏。村民们客居于武夷深山之中,建起了围屋,与世无争,一边种着岩茶,一边守护着祖先留下的宝物,静静地等待朝中有高官贵胄需求此宝,再将其敬献以图全族富贵。”
“接着说下去。”
“女真俘虏们也在这里生活下来,并与老陈家缔结了盟约,以侍奉和劳作换取和平。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几百年下来,女真人渐渐地成了村中的杂姓人家,虽然一直都受到老陈家的排挤,但毕竟也是正经的大明子民,享有和陈家子弟同样的权益。包括土地、山林、茶园在内,陈家必须与他们共享。”
“甚至包括宝物在内?”林彦瑛似乎也想到了些什么。
无书摇了摇头,接着说道:“陈家人不可能与女真遗族共享祖传的宝物,但宝物的秘密却有可能被杂姓人家无意中得知。于是二十年前,为了保证宝物的安全,也为了其他一些原因,陈家人开始策划了一次针对村中杂姓人家的大清洗……”
林彦瑛不禁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先生告诉我的,”无书说道:“他还说,十年前,县丞林睦曾经翻查过当年这件事的案宗。”
“你是说,林睦有可能是因此而死?父亲说过,当年南溪陈家用极品的岩茶买通了朝廷的大官,所以上面才没有追究他们的灭门之罪。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陈家不至于因为十年前林睦翻阅过案宗,又来杀人灭口啊。”林彦瑛不解地说道。
无书顿了片刻,说道:“当然不会。事情没这么简单。据我所知,二十年前,正是辽东局势开始动荡的时候,也许朝廷中有人可能想找机会敲打一下关外日益膨胀的女真人,于是特地制造一起针对关内女真遗族的小规模屠杀……”
“你竟然认为这不是村中宗族械斗,而是有预谋的屠杀?”林彦瑛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小子,我想你一定是看多了杂书,脑子里全是兵荒马乱。你知道吗,在我们福建,在崇安,宗族与宗族之间械斗死人几乎每天都有,要都像你这么说,我父亲比当朝首辅的任务都更重!”
无书似乎进入了自己的思考世界,没理会她的话,继续说道:“谁知二十年后,女真人在萨尔浒战胜了我大明军队,山海关外全是女真人的天下。这时朝中又有人动摇了当初的决心,想找机会与女真人示好媾和……于是,对当年那些罪犯的惩治,就成了朝中高官的见面礼。而这种惩治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公开,必须暗中进行,否则就成了自己打自己的脸。”
“我觉得,以你的才华,不去当个掌印司礼监真是屈才了。”林彦瑛摸了摸疼痛的大腿,感叹道。
“你弄错了,是大学士才对。我小时候的理想就是当个大学士。”无书纠正道。他的思绪被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不过他的表达兴致似乎没有被打消:“虽然我不知道宝物是什么,但我总觉得,它应该也是作为可以取悦女真人的一份大礼,所以南溪陈家想拿它出来保命。可谁也没想到,这个秘密又泄露了出去,结果林睦丢了性命,南溪危在旦夕,你的父亲大人……多半也保不住头顶的乌纱帽了。”
林彦瑛默不作声,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无书说的这些话。如果真像无书所说,南溪此案牵涉到京城乃至辽东的大局,那么对于父亲而言就不仅是保乌纱帽的事了。京城的那些人不会在乎一个知县的生死,正如崇安的知县不必在意那些破庙里的饿殍。
只听得无书继续说道:“林姑娘,你也不必为你的父亲过多担心。朝廷既然派他坐镇崇安,自然心中有数。说不定我们在这里干操心,你的父亲正和我家先生躲在哪里喝茶呢!”
林彦瑛低声说道:“我的父亲……他从不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