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这里,已经算是图穷匕见,杀机必显。
陈旭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陆锡文这么个戎卫营的头头,给他摆酒下菜肯定是另有所求。只是他还是没想到,陆锡文的目的竟然是想让他给已经牺牲的徐参谋泼脏水。
徐参谋的死,或者说是娘子湾的战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陈旭的过度理想化,自以为可以靠言语威胁到宋睿。
却没想到宋睿作为奉天三处的老特务,怎么可能被他这么愣头青唬住。
那份早就准备好的情报,直接将徐参谋和一群热血志士引入了一条死胡同。对于这件事,陈旭自认为是罪无可赦,没想到现在转头就要把这脏水往徐参谋身上泼。
看着铜锅里面犹如油膏一般的翻滚的羊汤,陈旭一时默然无语并没有给一个肯定的答复。
陆锡文似乎也不奇怪,毕竟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陈旭是个局外人,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青年,现在让他做这件事会有点小脾气也正常。
这样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无声的沉默随着羊汤的沸腾渐渐被打破。
沉默了一会儿,陈旭拿起筷子,夹起一片羊肉就着热气吃了起来。
见他吃得这么利索,陆锡文端起瓷碗,咧嘴一笑。buwu.org 梦幻小说网
有了陆锡文的帮扶,陈旭自然不必在外面住那什么友谊旅馆了,改天就搬到了北平城的大酒店里去住着了。
陆锡文所谓的内部审查,实际上并没有提上日程,大部分的原因在于部分抗日派的人希望把事情压下去。
但是陈旭的出现,无疑是让陆锡文这样名义上的中立派看到了希望,于是娘子湾的事情又被摆上了桌面,大有逼着抗日派的几个头头跪地磕头的架势。
陈旭无形之中成为了双方角逐的筹码,说起来现在还有些助纣为虐,背弃信仰的意思。
消息传到松江的杨家大院里,杨婉君正躺在躺椅上晒太阳,手里拿着那根被重新接起来的长烟杆。
听到陈旭点头,愿意帮陆锡文的消息传来,杨婉君本能的皱了皱眉头,第一反应竟是有些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她看人一向很准,对于陈旭这种一穷二白的热血青年更是如此,现在陈旭当天就服了软,显然是让她有些意外。
心下诧异之余,她又不由得轻蔑的冷笑一声,看着那玉包金的长烟杆一时无言。
另外一边,住进了北平城的大酒楼里的陈旭现在算是彻底发达了。
北平城的大酒楼有不少,就东大街就有三家,最出名的南市胡同边上更是专门有接待外国人的高级酒楼。
陆锡文的能量不小,再加上陈旭主动提出要改善一下生活条件,陆锡文也算是下了血本。
现在陈旭住着的这间酒楼叫做翠风里,算是个百年老店,如今换上了西式装潢。
酒楼的房间里,清一色国外进口家具,至于什么被套枕头也是西洋那一套,里面全是上好的鹅绒垫着。
房间里专门有轮盘电话,小牛皮的沙发,茶几上摆着的不是茶壶,而是咖啡壶,喝的就是一个气氛。
如果加两个大洋,还可以搬一台唱片机放在房间里,随时都能听听西洋的钢琴曲。
最重要的是房间面积还不小,进门是个小客厅,往里走是里屋,旁边还有专门的洗手间,算是一个单人套间了。
陈旭将自己随身的风衣挂在进门的挂架上,径直走进了洗手间。
巨大的半身镜边上镌刻着鎏金的花纹,看起来平添几分贵气,只是镜子里的那张脸还是那样的恐怖而可怕。
尽管伤疤已经结了痂,但是这条刀疤毕竟是在脸上,怎么也消不掉。
陈旭面无表情的看着这道刀疤,脸上看不出什么悲喜,近乎习惯性的拿着出了柯尔特手枪,重复着拆卸手枪套件的动作。
客厅里的挂钟报时很快就打破了洗手间里阴郁的气氛。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八点。
陈旭打开水龙头,稍微洗了一下手,走进客厅将茶几上的一个纸包打开。
纸包里面是堆叠整齐的几摞银元,一摞二十枚,总共有一百枚。这些都是陆锡文给他的零钱,方便日常花销。
原本陆锡文只打算给他二十块大洋意思一下,没想到他以为好糊弄的小青年竟然转头就向他要了一千现大洋,直让陆锡文都傻了眼。
不过最后总算是好说歹说,给了一百块现大洋意思了一下。
陈旭将这些现大洋分成几摞,直接放在口袋里,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北平城最热闹的地方。
北平是以前的天子帝都,这里的百姓沾了些皇家贵气,言谈举止之间颇为讲究格调,偶尔会有一些标新立异之举。
换而言之,别人去的地方,他们不一定乐意去,别人喜欢做的事,他们不一定乐意去做。所以在北平城,南边有南边的玩法,北边有北边的乐子,各个城区都有喜欢聚在一起的人。
不像松江那样,新城老城总归是有一个地方最为发达,全城的百姓都喜欢去那地方看热闹。北平城好玩的地方可不止一处。
陈旭从津门过来,为了方便接受过两天的审查,所以陆锡文把他安置在城南边,距离真正的市中心肯定还是有点距离的。
不过这里还是有一个地方,类似于松江老城的瓦房庙是专门给下九流混日子的人消遣的地方。
入夜之后,寒风渐起。
北平城到底是比一般地方要热闹,路上的橙黄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说是没多亮堂,总归是能看清个路。
陈旭顺着大街走到了小巷,最后低头钻进了一处早就已经查明了小胡同里。
在他走进去不久,巷子里就跟进来两个穿着长衫的人,这两人獐头鼠目的看了两眼,其中一个人就留在了巷子口,另外一个人跟着陈旭就走进了胡同里。
这条胡同,本地人叫做三七巷,说的是进了这胡同,十块钱去了七块,只能留下三块钱,必定是会花去一大截的。
至于里面的行当也就无非是一些下九流的买卖,说起来也是乌烟瘴气的没法细说。
陈旭一进那胡同里,胡同口两个汉子便一边吃着瓜子一边玩笑道。
“哟~疤脸儿,你怎么又来了?”
“老规矩。”
陈旭并没有回怼一句,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一摞油纸包着的银元就扔了过去。看门的汉子接过那油纸条包,顺手掂量了几下,说是做买卖的却还是免不得多嘴一句道。
“疤脸儿你到底是干嘛的啊?这一天天的钱多得没法花销是不是?赶明儿带着哥几个发发财?”
对于那汉子的玩笑,陈旭恍若未闻,直接走进了胡同里。
跟在后面的那人见他一直走进了胡同,这才退了出来和外面留守的人小声的说了几句。
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陆锡文耳边,他正习惯性的坐在津门小站的营帐里看沙盘,一听陈旭一天到晚都在三七巷混,冷笑之余,免不得嘲讽一句道。
“还说什么热血青年,抗日救亡,敢情这些地下党也不是铁打的。让人去通知罗干事,过两天就叫人过来吧,那小子应该没问题了。”
旁边的人应和了一声,点头离去。
陆锡文对于这件事其实也不怎么上心,如果陈旭不是松江那边派过来的人,只怕陆锡文早就叫几个手下逮他进禁闭室里胖揍一顿了,哪还用现在这么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这年头,忠肝义胆的好汉难找,磕头讨饭的贱皮子却不少。一百多快现大洋壮丁都可以买十来个了,稍微再倒腾两下,做个拦路劫道的土匪溜子岂不也是自在?
陆锡文将注意力放回到了沙盘上。今天他摆的沙盘不是松江的娘子湾,而是一片崎岖的高原山地。
这地方换作一般人估计还认不得是什么地方,也就陈旭这样的东洋留学回来的人,稍微学过那么些地理地势能猜出个大概来。
这地方是陕北,陕北的高原。
陆锡文面无表情的查看着沙盘上的一圈圈沟壑,几面红色的小旗就林立山头,看起来有些松散林落。
在这些红色的小旗外面,有一大片蓝色的小旗已经拉开了包围线,不断的朝着那几面红色小旗的据点而去。
这就是现在陕北地下党面临的危机。
这些年来从南边追到北边,为了彻底的剿灭地下党,各方人马都被调动起来,而如今这个剿灭地下党的急先锋就是东北军。
虽然在东北军的内部有徐参谋这样的抗日志士,但是其他人或是潜在的亲和派,或是唯命是从的中立派,绝大部分都在以陕北的事务为先。
陆锡文现在驻守的戎卫营,虽然在津门小站算是一个前哨要冲,但是他的心还是跟着大部分人走的。
陕北的情况,现在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地方很艰苦,各方面的补给也跟不上,最关键的还是人心思变。
东北军说到底是东五省出来的兵,现在转眼五六年过去,其中绝大部分人都没回过老家,亲戚朋友都在东五省,爹娘孝道不谈还有儿女亲家,现在这件事一直没个盼头,难免有些情绪。
东五省的事情再谈不下来,说不定好些人都要跑去投靠日本人了。
就因为这件事,传言南边管事的人已经过来催了很多趟,调令下了一遍又一遍,各方的压力都很大。
陆锡文好歹也算是混迹朝堂的,对于这各方大势自然是格外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