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王融话说,壮汉黑塔便自己走了出来,往空地一站,挑衅地看向李济。李济微微一笑,也走上前去,两边一共七八个少年顿时叫了起来,给自己一方助威。
李济站定身子,抱拳道:“请。”
黑塔却十分狂妄,也不抱拳,大喝道:“兀那小子,看招。”说着“隆隆”冲了上来,直踏得地上的木板一阵颤动。
黑塔冲到李济身前,也不摆什么花架子,一个炮拳便向李济袭来。李济有心试试这黑汉子的功力,并不躲闪,也是一拳对轰了上去,只听一声闷响,好似一道晴空霹雳,两人结结实实对了一拳,黑塔身形一晃便稳了下来,李济则后退了半步才站稳。这下交手,众人都看出黑塔占了上风,王融顿时叫好了起来,而刘陶的表情则有些难看。
“小子,你也不怎么样嘛,再吃我一拳。”黑塔哈哈一笑,又是一拳砸来。
李济此时摸清了对手的底细,这黑汉一身蛮力,练的又是外家硬功,自己内力只恢复了十之一二,正面交手不占便宜,还得以巧胜之。这样想着,李济变拳为掌,使起了师父曾教他的一套碧波随风掌,这套掌法以灵巧见长,也是赵戍风糅合江湖上一些常见掌法而自创的武功。
只见李济向后跃起,双掌交叉向下,封住了黑塔这一拳,接着向侧面一引,自己则趁机从黑塔身旁掠过,拉开了彼此的空间,黑塔怒吼一声,转过身又向李济冲来。
这下有了缓冲,李济更是不紧不慢,身形飘动,不与黑塔硬碰,每每借着黑塔的劲道腾挪,趁着黑塔不及收招,便一掌砍在他的关节处。这般打斗了十几招,黑塔已经中了六七掌,而他连李济的衣角还没碰到,黑塔只觉两条胳膊肿胀难当,一时间竟抬不起来,只得停下来喘气歇息。
王融从一开始的满脸兴奋已经变的面沉似水,身后的跟班也都哑了声。反观刘陶脸上的笑容则越来越盛,不住拍手叫好,朱存朱温两兄弟更是激动得跳了起来。王融见状大为光火,喝道:“躲来躲去算什么英雄好汉。”
“哈哈,王融你怕不是傻了,这叫以巧克力,你懂不懂啊。”刘陶可算是出了一口闷气,逮住机会出言讥笑。
王融吃了哑巴亏,更为光火,催促道:“黑塔上啊,打死他。”
黑塔闻言,咬了咬牙,怒吼一声,忍着疼痛抬起双臂,双拳齐出,向李济轰去,李济看时机差不多了,抢上一步挥掌架开了黑塔的双拳。黑塔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再无余力变招,顿时空门洞开,被李济一掌拍在了胸膛上,蹬蹬蹬连退几步,坐倒在地上。
李济这一掌已收了八成力道,毕竟是刘陶与王融两人的意气之争,没必要下手太重,分出胜负即可,也算是给这狂妄的黑汉子一点小教训。
“哈哈哈,王融你输了。”刘陶大笑了起来。
王融面沉如水,沉默不语,半晌,一拍桌子,冷声道:“我们走。”说着也不看黑塔,起身便走,一干跟班也赶紧跟了上去。黑塔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怨气,咬牙站了起来,狠狠地看了李济一眼,忍着疼痛跟上王融走了。
“喂,王融,你可别想赖账。”刘陶在后面高声喊道。
王融脚步一滞,从牙缝里挤道:“三日内我必差人送来黄金。”
“黄金事小,以后在青楼可不许和我争花魁。”刘陶哈哈笑道。
王融已是气到极点,也不答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留下刘陶在身后得意地大笑。笑了半晌,见王融等人走远了,刘陶这才停了下来,兴奋地拍了拍坐回桌旁的李济:“李四,你立了大功,今晚我请你上青楼喝花酒,好好庆祝一下。”
李济赶忙推辞:“刘家于我有大恩,这是李济分内之事,喝花酒就不必了,小郎君与二郎三郎去便可。”他可没有心情去青楼喝花酒,有那功夫还是回去练功为好。
刘陶闻言本有些不高兴,只是一来心情大好,二来早已领教过李济的脾性,旋即便释然了,喊道:“小二,收拾一下,还按老规矩上菜。”
那宴福楼的几个伙计方才躲得远远的,听见刘陶招呼,这才跑了过来,见桌椅都完好,不禁暗中谢天谢地。方才的打斗他们也看见了,今日刘小郎君这边的少年出手真是好看,轻盈灵动,举重若轻,竟是没打坏一张桌椅,不然前几次黑塔那厮总要打坏几张桌椅才罢休。
这边伙计开始收拾桌椅,传菜备菜,那边刘陶还有些不甘心,继续诱惑李济:“李四啊李四,你是不是没去过青楼。”
见李济摇了摇头,刘陶顿时来了精神:“李四你不知,青楼是这世上极乐之地,那些小娘子又白又嫩,虽然穿着襦裙,可旁边开一个大叉。”
说着在自己腰间比划了一下,又道:“雪白的大腿就这般若隐若现,摸上一把又软又滑,那娘子小曲一唱,再把小酒给你一喂,别提多快活了。”
李济不禁一阵无言,他可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快活的,实在是没法理解这刘小郎君的嗜好,听刘芷兰说,她这阿兄也不过十六岁,小小年纪便对青楼之事如此熟稔,也是奇葩。
刘陶费了半天口舌,见李济无动于衷,不禁泄气道:“算了,李四你个榆木脑袋,看来你是没这个福分了,你且回去练功吧,我们自己去快活。”
“多谢小郎君成全。”李济拱了拱手道。
“你……唉……”刘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只好撇下李济,转头去与朱存朱温说话,这三人可谓是臭气相投,一下便聊得欢快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到了午时,随着伙计的一声吆喝,饭菜便被一件件端了上来,鸡鸭鱼肉,各式菜肴,拢共十种花样,其中有一道菜颇为神秘,罩着个瓷盖子,丝丝热气从缝隙间冒出。
“李四,你今日有口福了,这道菜我也偶尔才能吃上。”刘陶神秘兮兮地小声道。
见刘陶说得这么神秘,李济不仅生出了好奇心,伙计这时撤去了瓷盖,露出了菜品的面目,乃是一盘炖肉,乍一看似是羊肉,但色泽更深,纹理也更紧密。
见李济好奇的模样,刘陶不禁有点得意道:“这乃是小牛犊肉,寻常可吃不到。”
李济闻言恍然,朝廷禁食牛肉,这还是太宗皇帝颁布的禁令,只是有些王公贵族会偷食小牛犊,即便被抓住也会以“牛犊非牛”而蒙混过关。时至如今,律令废弊,富贵人家也开始食牛犊,只有普通百姓还吃不起。李济虽然听说过,可还真没吃过牛肉。
刘陶见状,笑道:“李四,你是今日功臣,你先请。”
李济也好奇牛肉的味道,当下也不客气,便夹了一块放入嘴中,入口既嫩又有嚼头,肉质呈一丝一缕,果然与羊肉不大一样,别有一番滋味。
“李四,味道如何?”刘陶问道。
“果然美味,我倒是第一次吃到。”李济如实答道。
“哈哈哈”刘陶畅快地笑了两声:“朱二朱三,你们也来。”说着自己先夹了一块送入嘴中。朱存和朱温以前也只跟着刘陶吃过一次,此时也食指大动,四人风卷残云般大快朵颐了一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宴福楼。
四人来到街上,午时已过,行人渐渐多了起来,李济想要告辞回去,却被刘陶硬拉住,非要他再留一会。李济无奈,只得陪刘陶又闲逛了一阵,走到一处寺庙前,看着庙墙里的宝塔,李济忽而想起长安那个晚上,他背着王姝儿走过的那段路。
“济哥,左边这个叫大云经寺,右边这个叫西明寺,是高宗皇帝当年敕立的,仿造的是天竺国的风格,可漂亮啦。”
“都是娘亲教我的,小时候娘亲还带我来过西明寺……”
“呜呜,娘亲走了……”
王姝儿哭得梨花带雨,自己手足无措,只能笨拙地安慰她。正是那个晚上,两个孤独的人儿彼此敞开心扉,在这茫茫世间多了一个亲人。想着想着,李济不禁痴了。
蓦地,一阵车马声将李济拉回了现实,只见一架马车远远驶来,车前车后跟着些侍卫,穿着衙役的窄袖短袍、紧口长裤,看来马车中的人应是官府家眷。
马车驶到寺庙门前,侍卫掀开车帘,扶下来两位女眷,一个是三十几许的妇人,另一个则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妇人戴着幂篱,长长的罩纱垂至腰间,少女则戴了顶帷帽,面纱只到脖颈处,颜色也更浅,隐约间能看到清秀的样貌,犹抱琵琶半遮面,反倒更有一番风味。
几人驻足观看,朱温眼神一亮:“这是张公家的女眷,张小娘子可真是俊美。”原来是萧县张家的女眷,今日是十月十五,应是来上香拜佛了。
刘陶闻言诧异道:“朱三你倒是眼尖,这都能认出来。”
朱温嘿嘿一笑:“以前曾远远见过一次,故而识得。”
一旁朱存听了,险些没忍住笑出声,别人不了解朱温,他还不了解自己这兄弟。何止是见过一次?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张家娘子都会来上香,朱温这小子只要有机会,都会等在这寺庙门口观看,也不知自己这兄弟为何对张家小娘子如此痴迷。
刘陶却是不信,疑道:“青楼里俊美的小娘子多的是,难道没一人比得上张小娘子?”
朱温闻言难得严肃了一次,道:“小郎君有所不知,汉光武帝曾说过:做官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娶阴丽华,以后我朱温也要娶这个张小娘子。”
李济诧异地看了朱温一眼,此前几次接触,他就感到朱三郎嬉闹的外表下别有心思,今日闻此一言,竟是有这等志向,自比光武。他却不知朱温经常口出狂言,刘陶和朱存两人都习以为常了,上次经过函谷关时朱温还说过“他日称王,必重修此关”的大话来。
果然,刘陶闻言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哈哈哈,朱三啊朱三,你可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话音一转,又道:“张小娘子若果真俊美,本公子与她倒是门当户对。”
朱存这次也站在刘陶一边,取笑朱温异想天开,朱温似乎有点生气,闻言也不答话,只是看着张小娘子的背影出神。
三人打打闹闹,李济在一旁看着,脑海中却响起王姝儿读诗的清脆声音:“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一时间,豪气顿生,只觉前路虽险,再无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