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霞派
紫妍见到妹妹危险,不经思索,手中长剑递出,往华大香背心刺入。
华天香万万想不到服侍自己多年的紫妍会暗算她,背心空门大开,全没闪避,“嗤”地一声响,紫妍手中长剑已从华天香背心透入。
华天香背上创口鲜血有如泉涌,身子摇晃,脸上神情极是苦涩,对紫妍说道:
“连…连你也要杀我么?”她重伤后真气不足,这几个字,已无法顺畅说出。紫妍呆呆站着,惊惶地望着手中长剑,剑尖殷红一片,鲜血沿着剑身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血河,滴流至地面,形成一滩血渍。
多年来,她敬畏华天香如神明,今日为了同胞亲妹,闯下这等大祸,脑中一片茫然,身子颤抖不已,“当”地一声,手中长剑落地。
飞霞五老叫道:“再一掌了结这妖女性命!”
五人一齐出手,掌风夹带凌厉风声,眼见华天香就要毙命当场了。
“住手!”急切的男声从数十丈外传来,声到人到,一般排山倒海的雄厚掌力往五老身上压将过来。
五老见沐圣阳在十丈之外出掌,没料到他身法如此之快,一瞬间已经逼近身边,急忙回掌护身。和沐圣阳掌力一碰,只觉他的掌流温纯醇厚、宏大深静,五老全力一击,竟如水滴入大海,无影无踪,无声无息,且掌气之强,使飞霞五老觉得胸口气息窒滞。想不到沐圣阳功力如此之深,五老心中大惊。
沐圣阳急奔而至,一手抱住华天香摇晃欲倒的身躯,一手点住她背心穴道止血。
华天香脸色苍白,身上血迹斑斑,美眸却闪着光采:“你……你……来了”
沐圣阳见鲜血仍不断地从她背上伤口泉涌而出,焦急不已,连忙撕开她后背衣衫,将身上金创药全部敷上,岂知鲜血涌出,将药粉都冲开了。
华天香低声道:“我……我……答允过你,绝不会伤害紫烟。”
她说完剧烈咳嗽,吐出鲜血。紫妍这一剑刺入极深,伤及肺
叶,鲜血经由气管而咳出,眼见是活不成了。
沐圣阳眼中含泪,哽咽说道:“香妹,我先给你治伤,有话以后再说不迟。”
华天香低声道:“我……我自己知道,这回是不成了。”
沐圣阳掌心运劲,将纯阳真气输入华天香体内。
“别丧气,为兄再带你到梅林请医圣治疗。”
华天香苍白不见血色的秀颜微微一笑,说道:
“那可是辛苦的一段路呢……想当初,莫名其妙卷入你和地皇的争斗,让你带着奔波求医,后来…又…糊里糊涂和你结拜为兄妹,凭…凭空多出四个义兄来,对了,还未见到大哥……和……四哥……”说到这里,已是气若游丝。
沐圣阳见她如此,肝肠寸断,红着眼眶,忍住泪水说道:“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去拜见大师兄和四师兄,大师兄见到你一定欢喜得紧,四师兄和你性子相近,你们一定可以处得很好。”
华天香微微一笑,颤抖地伸出手,柔荑轻轻覆在沐圣阳手上低声道:“我……我从小孤苦无依,因为恶父而憎恨男人,对……对你很不好……”
沐圣阳将她柔荑紧紧握在掌中,含泪道:“你虽然嘴上不客气,但是心底对我很好,我是知道的。”
华天香道:“如……如果我不是生长在那样的家庭,不是生长在水阁,而……而是和……和你们师兄弟一起长大,一定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你……说是不是?”
沐圣阳心中悲痛,眼眶通红,泪珠莹然,仍勉强微笑道:
“我们五个师兄弟一定会疼你宠你,三师兄和我一定会把全身功夫尽数传给你,二师兄会陪你聊天解闷,大师兄和四师兄虽然不爱说话,但会处处维护你。你内功练得这样精纯,师父一定会常常夸赞你。”沐圣阳平素俊雅平和的面容,此时肌肉**,掩住伤痛之色,强作出微笑的表情。
华天香微笑道:“子煦,你会把我宠坏的。”如水秋波中漾着满足。
她终于肯叫声“子煦”了,但是,他们还有时间吗?
沈圣阳眸中强忍的眼泪终于滴落,他将华天香的身子抱得更
紧,深怕她一会儿就消失似的,温热的泪水滴在她的秀发上,晶莹
的泪珠顺着乌黑发丝滴落,好似纯洁无暇的晶钻。他从不相信神鬼之说,但此刻,他多么希望上天能踢给华天香一线生机,只要华天香能活下去,他情愿折损自己的寿命,只要他们还有机会相守。
只要华天香能活下去,他愿意抛弃昊阳掌教的身份,成为凡俗男子,一生伴在她身边。即使华天香只剩下一天的寿命,他愿意抛开一切陪在她身边,让她欢喜。
可是,别说是一天,华天香现下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
为什么,为什么人总是在无法挽回的时候,才猛然醒悟呢?
为什么他在华天香重伤不治时,才懊悔当初让她离开自己的怀抱呢?
沐圣阳紧紧拥抱着华天香,他的心无声的泣血着。
华天香凝望着他的俊颜,说道:
“我瞧杜逸阳聪明机变,方烈阳外表粗豪,内心精细,子……子煦你虽然武功盖世,但是心肠太好,容易吃亏……”
沐圣阳见她眼波中柔情无限,体会到她对自己用情之深,而自己却三番两次佯装不知,眼见华天香气若游丝,随时都可能断气,心中万分伤痛,伸手轻抚她的发丝,哽咽道:“香妹,你身上有伤,别再多说话了。”
华天香凝望着他,见他俊雅的容颜上心伤悲痛之色,见他温和的眼眸中泪光闪闪,微笑道:“你这人,总是把别人的疼看得比自己的伤重要……”
语未了,她轻轻闭上双眼,秀发披在沐呈阳肩上,一动也不动了。
沐圣阳颤声道:“香妹……香妹……”伸手探鼻息,已经没了呼吸,见她脸上仍挂着微笑,深情关切之意,和平日冷漠嘲讽的嘴角大相迳庭。
“水阁妖女死了,我们飞霞五老算是为武林除去妖孽,该当好好庆祝才是。”
“是啊,除去武林中男人闻名丧胆的水阁香座,真是飞霞派的光荣,来人啊!摆酒宴,好好庆一番。”
沐圣阳对周遭嘈杂浑然不觉,呆呆地抱着华天香的尸身坐在地上,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凝望着华天香的秀颜,鲜红的血将他白衫染红了半边。
“大哥…大哥……”紫烟踌躇的叫着沐圣阳。
这一切事端因她而起,如今华天香身亡,终于称了她的心,但不知为何,心中丝毫没半点喜悦,看到沐圣阳不言不动的模样,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恐惧。
“大哥,你说说话啊!你这个模样很让人害怕……唉呀!”
紫烟伸手欲拍沐圣阳的肩头,却被一股极大的力适弹飞了出去,身子结结实实的撞在墙上,好不疼痛。
“沐圣阳,你这是什么意思?”
飞霞五老见爱徒被沐圣阳以内力弹飞,觉得很不光彩,出言斥责。
沐圣阳仍是不说一句话,抱着华天香的尸身,站了起来,迳自向外头走去。
“沐呈阳!你这是什么态度,飞霞派为你除去了妖女,还你清白名声,不但不言感谢,还一副不理不睬的神气,飞霞五老岂是让你昊阳观看不起的?”
说完五人同时出手,要拦下沐圣阳。沐圣阳右手仍抱着华天香,左手翻出,疾伸向前,出手如电闪,瞬间已点了五老的穴道,续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飞霞五老心中惊骇莫名。他们五人和沐圣阳师傅纯阳子乃平辈论交,一直对沐圣阳以青年之龄掌昊阳观有所不满,处处摆出长辈恣态,百般刁难,而沐圣阳谦让温和的性格,更让他们得寸进尺。今日一交手,方知沐圣阳武功之强,出手前全没半点征兆,功力只怕在纯阳子之上,惊讶之外,见他神色不善,又觉恐惧,以他的功力,要一举打败五老,踏平飞霞派,并非难事。
沐圣阳抱着华天香的尸身,不曾合眼,施展轻功,直奔水阁。
首先看到他的是战座。她看见沐圣阳红着眼眶,俊雅的容颜神情憔粹,白衫上满是血污,精神恍惚,抱着华天香直挺挺地走水阁,待得从他手中接过华天香时,才发觉华天香身子冰凉,已经气绝多时。
“快去叫药座过来!”身经百战的战座相当冷静。
“启禀战座,药座出外采药,已数日未归。”婢女上前禀报。
战座沉吟了一会儿,道:“紫妍呢?昨日她尾随香座前去飞霞派,香座身亡,她为何不回水阁禀报详情?”她随即下令所有人员擒捉紫妍。
“水阁主人有令,即刻水葬香座。”一名婢女带来水阁主人的
口喻。
水葬是水阔的习俗,将死者放入棺中,随水漂流。
战座转头向沐呈阳说道:“沐掌教,你是香座义兄,相信水阁主人会允许你参加水葬之礼,一起来吧!”
沐圣阳仍是双眼无神,神情恍惚,浑浑噩噩的跟着众人走出去。
战座见一代奇人变成如此模样,不禁摇头叹息。
华天香的尸身被放置在寒玉水晶棺中,以鲜花为床,换上了白缎衣裙,双手交叠于胸前,清丽秀额仍绽着一朵微笑,温柔的神情仿佛梦一般。
沐圣阳倚在水晶棺边,凝望着她苍白的容颜,仍是沉默不语,突然伸手解下了颈间的丝线,从衣领口抽出一只暖玉。五色温润,泛着清光,是他随身之物,饱含清气。他将之系在华天香颈间,暖玉正好贴着胸口。
“沐掌教,请节哀。水阁主人命令即刻水葬。”战座说道。
沐圣阳缓缓地点头,脚步迟缓地离开水晶棺,眼光仍不离开棺中秀丽的容颜。
战座命人将水晶棺抬到河边,水晶棺乃千年寒玉做成,寒气极重,一接触河水,便起阵阵冰雾。在战座号令下,众人将水晶棺放入水中,望着它缓缓地随水而流,越来越远,流到河谷转弯处,便不见踪影。
突然一声清啸,众人只见眼前白衫一闪,沐圣阳身影已然疾奔而出,追着那水晶棺而去,瞬间不见踪影,众人只听到雄厚啸声不绝,震得山谷回响,含着凄绝悲痛之意,不禁心下恻然。
沐圣阳发足狂奔,沿着河岸,追着河水中的水晶棺,那里头躺着他一生挚爱的人。绝顶轻功穿过了树林、超过峡谷,修长的身影在岸边石堆上飞掠而过,只因为眼光舍不得和那张秀丽的容颜说再见。
寒玉水晶棺顺着河流,流过山谷,穿过平原,最后流到水阁地形终极之处——绝崖飞瀑,其下是万丈深渊。
沐圣阳站在崖顶,望着水晶棺随着飞瀑而下,堕入万丈深渊不见踪影,只闻瀑布水声隆隆作响。
崖顶强风吹着白施列列作响,他凝立着,阳光照耀着飞瀑水珠,一道弯弯虹彩映在水帘上。
独立凝望着七彩虹桥,他想起自己一生为武林和平奔走,尽全力为百姓排纷解难,为的就是不负恩师所赐“圣阳”二字,如今,却连心爱的人也救不了。
他在崖顶从白昼站到傍晚,从傍晚站到黑夜,眼望满天星斗,不禁想起和华天香在天峡栈道旁的小丘上,共赏夜景,谈心结拜的情景,脑中全是华天香风眼斜睨,嘴角含笑的神情。
想起和华天香结拜时他所发的誓言:“从此一生,祸福与共,危难相济,誓不分离”,此刻他就站在绝崖边缘,只消向前一步,立即掉落万丈深渊,追随伊人而去。突然之间,沐圣阳一声长啸,回转过身来,朝水阁而行,再也不回头看一眼。
战座手下不到一天的时间,便将紫妍擒捉回水阁,审问香座在飞霞派武斗的详细经过。
“紫妍,香座背上剑伤,真是你所为?”战座问道。
紫妍双眼无神,茫然地点点头,显然还没从出手弑主的惊吓中恢复过来。
战座闻言眼腹收缩,冷冷地道:“你应该知道,水阁律法,杀害同志,只有死罪一条,何况是弑主之罪。”
“战座,请听我一言。”清朗的男声,沐圣阳大踏步进人,一改一天前失神的模样,脚步轻捷,双眸湛湛有神,“紫妍姑娘为救亲妹,危急之下出手,乃一时冲动所为,并非存心要杀害主人。”
战座冷冷道:“你认为紫妍值得同情吗?”
沐圣阳缓缓道:“紫妍姑娘是为了维护手足之余而下大错,就连禽兽也知保护子女亲人,何况是人?况且,紫妍姑娘匆忙之中出手,本意仅在阻挡香座,并未料到一剑重伤,相信她此刻心中也是难受得很。”
紫妍见沐圣阳竭力维护于她,眼中充满了感激的泪水,想起妹妹的凉薄言语,不禁深深懊悔当初出手不知轻重,无端送了香座的性命。战座看了紫妍一眼,见她面现悔意,便道:“据本座看来,香座武功高绝,单凭紫妍那一剑并不足以致命,念在掌教曾于香座有救命之恩,本座网开一面,紫妍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逃,来人啊,将紫妍押入刑房监禁。”
紫妍死里逃生,恍如梦中,呆呆地随着战苑人员离开。
战座道:“致命伤,是飞霞五老联手那一掌,
硬生生地震断她的功脉,内腑重伤,加上后来一剑,失血过多,才回天乏术。若不将飞霞派踏成平地,难消我心头之恨!”战座很慢地说道。
“千万不可,飞霞派乃名门正派,不可轻犯。香座这笔仇,冤家宜解不宜结。”
“沐圣阳,死的人可是你的义妹,你居然要水阁放过飞霞派,
你还有情义可言吗?”
沐圣阳默然凝立,脸上出现凄凉痛苦的神色,他轻合上眼,脑中浮现的是华天香满身是血,倒在他怀中的情景。但随即一闪而逝,取而代之是坚毅的神情。
“沐掌教阻止水阁出兵为香座报仇,不是为了飞霞派的安危,而是为了水阁吧,或者,是为了香座吧?”战座心中怒火消去后,马
上冷静分析事理。沐圣阳没有回答,面容上带着深沉的伤痛。华天香是他挚爱之人,而水阁就如同她的娘家一般,他今后必定全力护住水阁。
战座继续说道:“水阁灭了飞霞派之后,势必无气大伤,到时地皇便可轻轻松松的领兵占领了水阁,这才是你心中担忧的吧?”
沐圣阳望着战座,俊眸温和一如以往:“战座,相信你也不愿意见到,百姓因两派私怨而受战祸之苦吧?”
战座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沐圣阳,本座直至今日才真正服了你。”说完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