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皇说的确实如此。”朱见深适时插了话。“见深不才,早年间曾就此向陛下专门请教过。户部库房里还准备有当时准备的大明宝钞和国债券,想来诸公也都是知道的。”
知道,太知道了。
本来准备大打出手的锦衣卫安排了不知道多少暗探,动用了多少商贾就为了拿这些印得花里胡哨实际上卵用没有的纸片到西南诸国...好吧,应该说是诸番。大量的钱钞被送到了云南,可是才用了一小部分就传来消息诸夷尽平!经济仗还没正式开打就结束了。
“叔皇教育要以狮虎之全力搏兔方能万无一失,之前朝廷调动大量人力、物力为征西番谋划,未曾想番夷未待我天兵到达便望风而降,自此天下一统,中国再无番夷之祸。此皆叔皇之功!”朱见深这番话倒还真是肺腑之言。
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便宜二叔摘漏顶了皇位随时准备要做逃亡皇帝甚至是要做亡国皇帝的料,可事实上这个二叔不但力挽狂澜救大明于危机时刻,更是将这个皇帝做得有声有色。
嗯,有声有色,整个皇宫里的声色可全可全了。
“叔皇牛刀小试,经济仗还没正式开打整个西南诸番尽平,哪里还用得着花大力气御驾亲征了。”朱见深虽然还是对自己这个二叔会不会真正交权而保持怀疑态度,但却不影响自己作出真实的评价。
“嗯...西南诸番望天朝平交趾而纷纷来附,经此一役西南再无战事。陛下对交趾用兵确实棋高一招。”王文脸皮抽了抽,总算是正面对朱祁钰做出了评价。
当时才经过土木之变不久,与兀良哈三卫争夺大宁地界又战用了大量钱粮和精锐官军,朱祁钰要对西南用兵也是小偷小摸一样让王通先找碴子再用大军平推进入交趾了。
“都是为了党国...咳咳。”朱祁钰随口调侃一句,扑面而来的却是不解、疑惑的目光。好尴尬,这么好的梗可惜听众都不懂,朱祁钰干咳几声掩饰自己的无趣。
“说起来还是叔皇眼光独到,若不是叔皇有远见哪里有了大明今日的辉煌。”朱见深继续抓紧时间拍马屁。
“呵呵,那也不是。”朱祁钰尬笑几声:“还是多亏了那几个逆贼能够认罪伏法,这才有了大明王师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祁钰的话说完,王文的冷笑声即便很轻也传到了众人耳中。大殿里其他人至多只敢用余光看看这位刚直不阿的前总宪,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又拿那套圣人言论来顶撞皇帝陛下了。
大明朝一直以来就很黑,但更多的时候是对自己治下的官员、百姓手黑。明朝历代君王手下冤死的官员、百姓不计其数。这种情况即便在被后世称为明仁宗的洪熙爷时代也仅仅是稍微一点点改善而已,直到当今陛下将手黑的对象调整成了番夷为止。
在西南诸番讨伐交趾的战事中充当始作俑者的大明朝廷...咳咳,那啥...调停者,充当西南战事调停者的大明朝廷派遣大量官军、旗校进入交趾、暹罗、寮、真腊诸地,携带大量钱券代表天子陛下大肆赏赐当地土着贵族,然后是大量采买、大量订购,终于被锦衣卫旗军找到了几个盘踞在缅人世居地的土人部族戕害大明官吏、军民的确凿证据。
西南番夷戕害中国子民是这一直就存在的事情,只不过看当时的中国的国力和精力在手段上会有差异,影响力有个大小而已。
秦汉时反叛的那一位靠的是阻塞道路,封闭门户后南越之南就成了一个相对的独立小国度。隋唐时期万国来朝,边陲小国作死的人少,到了蒙古时代更是整个欧亚大陆都在蒙古人的马蹄下瑟瑟发抖,几乎全天下人那会都在欺负汉人,仅比五胡乱华时稍好一点而已,此时的汉人可没什么找朝廷求做主的想法。
还好王文终于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没有再有任何跟皇帝不对付的其他表现,可能也是王次辅想明白了景泰朝皇帝这么不要脸的作派也挺让国人放心的,这才没有出声叽讽。
“总还是叔皇的功劳,想想历代先帝都曾有恢复中国失土之志,奈何真正能够做成的也就只有叔皇一人而已。”朱见深看到大殿里冷了场,连忙补上一句老生常谈的话:“何况叔皇还是扶大厦于将倾,这等功绩若是旁人能够做成一件便可以称为中兴之主了,叔皇之功已经远胜先高皇帝、先文皇帝文治武功,可还真真趁了‘景泰’这二字的年号了。”
朱见深的话引起了众臣的一致赞同,纷纷出言附和。皇帝陛下说西南那几个跳梁小丑投降的早是没错,可是他们不投降结果也还是一样。而且按照景泰爷这一贯对待番夷的手法,不降只怕是身死族灭这一个下场而已。
东倭那时不时有人跳出来举起叛旗,可每次都快速被剿灭了,这其中就少不了景泰朝廷的治夷政策。
封建王朝时期几乎所有住人的土地上都充满了剥削与压迫,无论是哪个皇帝又或者是哪个国王的统治下都是一样。倭地各领主盘剥下,普通的农夫承担的税赋差不多要拿掉收成的七、八成,沉重地劳动下吃不饱、穿不暖,再加上原住民血统的原因造成整个倭地全民个子低矮也就很平常了。
大明的剥削并不轻松,但是在粮食配给制度结合一定的医疗条件下给了岛民远超于之前那个不讲人话的天皇统治好太多太多的幸福感了。
就像是后世里评价,白粥配咸菜的待遇周天子也混不上,到了秦、汉时期那就是顶级刺客临出发前的美味了。
杂粮窝头、稀粥配上干菜制作的佐食,曾经幕府将军亲卫武士恐怕也差不多这个条件了。倭地少田,将军、大名能吃上白米饭不稀奇,至于其他人,恐怕也就是闻个米粥香味流个涎水而已。
“陛下神机无遗,是小臣多虑了,还请陛下降罪。”看着风向似乎有些不对,商辂低头请朱祁钰惩罚。
“嗯...”朱祁钰瞄了瞄商辂,心里面顿时就不乐意了。刚才自己义正言辞站在了道德高地对自己南下表示了担忧,说来说去就是担心自己花钱。这会又出来装模作样低头认错......
“要说罚嘛...罚什么好呢?”
啊?真罚啊!商辂脸皮抽了几下,真有些挂不住。咱就说说而已,你这皇帝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还真要罚?
“启禀陛下,大冢宰也是一心为了朝廷。我朝陛下圣明,从来没有因官员言语问罪的先例,如果开了先例恐怕于陛下名声不太好...”京城留守,户部尚书姚夔面对商辂求助的眼光只能无奈站出来声援。
都知道这位爷不按常理出牌,但是还好是个讲道理的皇帝,要在正统朝可真要脖子够硬的才敢站出来,不然二杆子先睿皇帝一定能把求情的人一起拉出去给修理一番。
“说的也是,朕一向圣明,不能因为一二小人行径坏了我君子之度。”朱祁钰的大度没有换来群臣的心悦诚服,反而换来了无数白眼。
说自己是君子已经够不要脸了,还指着和尚骂秃子一般说商辂是小人这就太过份了。他商辂再怎么着也不过就是稍显圆滑了一些而已,哪里就能被定性为小人了?如果商辂算是小人,那杨善那种货色怎么说?
杨善,要不是积极参与太子党被朱祁钰当成杀给猴子看们的鸡了,至少能在礼部尚书衔上致仕,你皇帝还不得给人杨善加个少保,甚至太保衔给人荣归故里了?
他杨善才是个小人,从头到尾整个朝廷文武百官公认的小人。就这货色,景泰朝不也用得......那词怎么说来着...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商辂,再怎么着也是正经读书人中的佼佼者呢!
“这么着吧...”朱祁钰大手一挥作出非常大度的姿态说道:“自景泰朝以来官吏俸禄都是钱、粮、钞兼支,往后商卿也别麻烦了,直接领国债券好了。”
国...债券?!不会是指压在户部仓库里那些之前准备用来打经济战的那堆破纸头吧!
“陛下,国债券虽然已经为朝廷广为使用,但毕竟还只是商贾间大宗交易使用。如果让商尚书往后都领国债券度日,是否有些不太妥当?”王文眼皮跳了跳,手一拱提出异议。
景泰朝廷的金、银、铜币的使用程度已经非常高了,相比较纸钞当然还是真金白银的钱币或是粮布这些才是硬通货了。国债券......后世里有谁拿着银行本票、银行汇票去超市里买过日子用的油盐酱醋吗?当然没有!这就跟也没有人会拿存单去早餐铺子里买豆浆、油条是一样的道理。
“嗯,不妥,有什么不妥的。罚俸了吗?”朱祁钰面无表情问到。
罚俸?还真没有。
《旧唐书》就有非常明确的罚俸记载,明、清时候罚俸更成了皇帝对于官员的常规惩罚手段。对于身居要职的官员,罚俸这种处罚更像是一种不痛不痒的......糊弄形式。但对于清水衙门的官员而言那可就是要了小命的温水煮青蛙手段了。
“这......”王文一时也哑了火。
“启禀陛下,臣记得景泰二年时朝廷就专门对国债券进行了定义,规定是商贾交易不得拒绝使用国债券并鼓励使用国债券的。”于谦出班拱了拱手说道。
“嗯,总算还有于卿明事理。”朱祁钰脸上浮现出了笑意。
“启禀陛下,朝廷明文规定商贾之间交易鼓励使用国债券,各官衙不得拒绝接受百姓以国债券缴纳税赋。到了景泰五年又专门颁下旨意,国债券的使用与宝钞作用相通,这其实也是国债券为世人所接受所以而为国朝所通用的原因。”于谦继续说道。
“嗯,是这么个理。”朱祁钰点头说道。
“可是陛下,朝廷向官、吏发放俸禄仍然是用钱、粮,国债券只是用来给官员发放补贴时使用的呀!”于谦意思表达完之后再次一拱手退回位置上去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是老僧入定了一般。
“呃......”朱祁钰一时语塞。
“对呀,陛下!朝廷正式向官、吏发放的俸禄仍然是按祖制钱、粮兼支的,国债券只是景泰朝发放给官员的补贴而已啊!”王文被于谦一点,精神头立马就跟之前大不相同了,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就兴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