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把陈集在外面买来的烧鸡肘子等菜肴拆开摆在院里后,这才招呼道:“大姑,吃饭了。”
跟着临安收拾东西的李诺率先跑了出来。
“好香啊。”
“哥,都有些什么啊?”
闻着沁人心魄的香味,李诺早就忍不住了。
“我锅碗都没收拾,在家里也是能做的。”
临安走过来,客套了几句。
家里能做是不假,但能做来这些吗?
“明天就要启程了,开了火还得再收拾。”
说着,朱允熥招呼了李静和李诺,道:“你们快去取筷子来,马上就要开饭了。”
两人许久没吃过肉了,看到这早就垂泄欲滴了。
但即便是这,在没有临安同意之下半步都没挪。
“去吧。”
临安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都要让朱允熥护送他们回去了,再连朱允熥拿来的东西都不吃那就显得有些矫情了。
“太好了!”
毕竟是孩子,两人一听临安松口也顾不上仪态,立马就蹦蹦跳跳去取筷子了。
“侄儿还给姑丈打包了鱼汤和八宝粥,多多少少吃一些身体也有些抵抗之力。”
临安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谢谢你,允熥!”
说着,临安接过朱允熥手中的饭盒,道:“你姑丈身体越来越虚弱,已经没办法自己吃饭了,我去喂i姑丈吃吧。”
李祺在院子里没坐多久就扛不住回屋了。
“儿子去吧。”
李芳抹了把汗从屋里出来,接过了临安手里的饭盒。
“娘陪着殿下吧。”
临安把饭盒交给李芳,倒也没有再强求。
片刻后,朱允熥和临安母子三人坐在院里。
朱允熥把烧鸡的两个大腿分别给了李静和李诺,两人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的临安,当即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之后,朱允熥又从肘子上夹了块肉放到临安碗里。
“姑,你也吃。”
“皇爷爷说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啃肘子。”
这话其实他是从郭惠妃那儿听说的。
郭惠妃也不是刻意和朱允熥说起临安的兴趣爱好,她是说马皇后特别的细心,公主王爷谁喜欢吃什么她会全都记在了心里。
自己一人省吃俭用的什么都不舍得吃,却会吩咐御膳房时不时做些公主王爷喜欢吃的东西送过去。
说到这,郭惠妃还特意提及了临安这些年长的公主王爷们各自喜欢吃什么。
临安喜欢吃肘子,宁国喜欢吃鲑鱼,朱樉和朱棡则两小子则喜欢偷酒喝...
说起老朱,临安眼中有了柔和的光芒,抬头问道:“父皇好吗?”
老朱一个一辈子不低头之人,为了临安竟然亲自写信让她回去。
这要说不惦记她,怕是鬼都不信了。
“皇爷爷年纪也大了肯定是不如年轻的时候了。”
“皇爷爷说,姑若是想留在定远那就留着吧。”
朱允熥怕临安伤心,也没说给李祺守制。
“父皇!”
话说到这,临安终于掉了眼泪。
她又何尝不知道老朱杀李善长时的无奈,但她是李家的媳妇必定要站在李家这一边来。
而且,只有她的心狠断绝和老朱的联系,别人才会把控述老朱的不义换成他的不孝。
说到底,这也是她的无奈。
“皇爷爷尽管嘴上不说,但还是很惦念大姑的,要是可能的话大姑还是去看看皇爷爷吧。”
“皇爷爷年纪也大了,省的将来留下遗憾。”
朱允熥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了,到底去不去那就是临安的事情了。
“我还记得昔年父皇驾着我和大哥一块玩,就连和群臣宴席期间也会带着我和大哥的。”
“父皇这辈子太苦了,他把所有的心血都给了天下苍生,我们这些做子女的得到了父皇的爱,也该为父皇分这些担子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
“李家之事你姑丈从不曾怪过父皇,就是家公被下狱后也曾幡然醒悟理解了你皇爷爷。”
“在家公被斩前的当天夜里,我和你姑丈也将于天亮后迁于江浦,我们当天夜里一块去见了家公。”
“家公说他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就是跟了父皇,父皇天资出众是天生的将军天生的皇帝,当年所有枭雄之中,郭子兴韩山童包括陈友谅张士诚之流都不比不上父皇的。”
“他还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能学汤和在功成名就之际急流勇退,那些骄兵悍将们一个个骄横跋扈,还有那些文官都不是省油的灯。”
“在政治的旋涡之中他们往往都会先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家公被这些人吹捧着不过是做了出头鸟了而已。”
“父皇为了朝纲安宁,从大局出发杀了他这出头鸟并不稀奇,所有杀伐决断的帝王必然都会这样做的,即便他面临这样的情况也会选择这样的方式。”
“只是当他想明白这些时,局面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这也是身处政治旋涡走错路代价。”
李善长在大牢也不是被关一日两日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想明白这些问题了。
当然,或许是人死将死其言也善,或许也是想借此消除李祺心中的仇恨。
大明现今江山可谓是牢不可破。
要是李祺心中扎根下仇恨时时想着找老朱报仇的话,就凭他那点是道行没等他表现出来就得被老朱抢先一步掐灭。
不想让李家真的彻底绝后,李祺只能规规矩矩做老朱的顺民了。
不过,不管李善长是怎么想的,他能在嘴上承认自己的错误那就行了。
“姑,都过去了。”
“先吃菜,要不凉了。”
李静和李诺两嘴中吃的满满当当的,看到临安的情绪有些不高,一左一右给临安碗里夹了菜。
“娘,吃肉!”
两人年纪都不大,当初李家被抄他们全家搬到江浦时,大一点的李静不过才两岁,最小的李诺还尚在襁褓之中。
他们对荣华富贵的记忆早就模糊了,从有记忆起便是如今的贫寒窘境。
即便知道李家当年之事,也知道他们摇身一变的身份,也很难再有那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这也是年龄使然。
临安也不愿在两个孩子之中说太多,只道:“伱们两别吃太多了,不然肚子会不舒服的。”
突然间吃这么多肉,肠胃是会不适应的。
“等送你姑丈走过最后一程,姑你同你去回去看看父皇,自接到你的信之后姑每晚都会梦见父皇。”
“许多年不见姑也的确想你皇爷爷了。”
就在朱允熥和临安母子快吃完的时候,李芳这才端着残羹从屋里走了出来。
“你爹吃完了?”
李芳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回道:“爹心情挺好的是,吃了也不少,儿子安顿爹睡下了。”
“行,快吃饭吧。”
临安招呼李芳坐下,又给他摆了碗筷。
朱允熥陪着临安一家吃了饭,留下了孙醒以防止李祺有什么突发情况,他则带着护卫回虎威营去了。
临安家里空间有限,实在没有安排他的地方。
本来他说就在厨房纸支张行军用的床将就一晚算了,但李祺非要坚持把卧房的床榻留给他睡。
李祺自不会让朱允熥给和他睡一个屋子。
把卧房留给朱允熥,他要搬去厨房去睡。
他什么事儿都没有的人睡卧房,偏偏让李祺一个病人搬去厨房睡,这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的。
推让了良久,李祺和临安两口子实在不好意思让他去厨房将就,朱允熥也只能带着护卫回去了。
反正也就两步地抬抬脚也就回去了,明天一大早再来接临安一家赶回定远就行了。
在营地,朱允熥先把李祺的病情报与了老朱和朱标,又告诉他们明天动身去定远的消息。
随后,又询问了徐行全贸易公司的情况。
今天也没开股东大会,徐行全先后去问了藩王勋戚和文官商议的结果,但他们谁都没能确定下来。
除了六部的几个文官,勋戚和藩王之中的争议都挺大的。
他们谁都想进董事会,谁都不服气谁进。
为了这,双方都有人切磋了拳头。
看这架势,一时半会怕是出不了结果。
这也就是幸好他出来了,不然的话肯定要抓着他做裁判了。
他和这些勋戚藩王关系都挺好的,不管是偏向谁恐都不太合适。
先让他们吵吵一下泻一下火,对接下来的谈判也很有好处的。
“殿下,有电报!”
听闻这,朱允熥马上坐直身子,招呼道:“进来吧。”
须臾,电报员进门。
“哪来的?”
电报员行礼之后,便电报放在桌上。
“京里。”
一听是京中,朱允熥赶忙上前拿起。
他刚给老朱和朱标发了报,别是他们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大致翻看了上面的内容,朱允熥随之松了口气。
是勋戚和藩王们发来的。
他提了白天的事情,都是寻求他的支持的。
朱允熥和他们哪个的关系都差不多,如何能厚此薄彼偏袒他们中的某一人呢。
“都是说这事儿的?”
电报员点点头,道:“是,基本都一样!”
朱允熥又重新翻看了一下,在沉思了良久之后这才道:“今晚再有类似的电报,你就说孤在临安公主那儿没回营地。”
一句都不回也不合适,这也是唯一的推脱之言了。
这个时候他不管怎么说,都很难让他们所有人都满意。
他们费劲吧啦通过这个方式来找他,必然也是朱标不愿插手他们之间的争斗。
即便将来要制定公平的解决方案,也不是现在他们火气如此之大的时候。
今天的事情朱标应该有大致了解的,一旦真的不受控制朱标也会及时作出干预的。
说白了,他现在能心无旁骛的做这些,和朱标一直默默无闻做他坚定后盾是脱不了干系的。
尽管换了地方,朱允熥仍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次日一早,洗漱过后朱允熥带着早饭去了临安那儿。
临安已经把行李也都收拾好了,全家人就在屋里床榻上吃过了早饭。
之后,陈集弄来了三顶软轿。
李祺自己坐一顶,李芳跟着轿夫陪着。
临安坐一顶,李静和李诺坐一顶。
朱允熥则骑马带着护卫走在最前面。
临安家里本就没什么家当,且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朱允熥有意让临安别再千里迢迢的往过去带了,但看临安把每一件都宝贝的很,话到口边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他的这话虽是嫌这些东西,但到了临安这里却成了嫌弃她本人。
对一个人最大的尊重,那就是要包容他的一切。
护卫套了辆马车走在最后,村中百姓瞅见如此盛大的场面纷纷隔着老远往过来张望。
临安一家什么都没说过,于广勇却打探到了些消息。
他们刚在江浦落户时,因为为人和善在村里的人缘还挺好的,后来衙门的经常过来问东问西,好像他们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慢慢地他们的身份在村里传开了。
百姓知道临安是公主,而李祺则是牵涉谋反之罪前韩国公李善长的儿子,突然便全都敬而远之了。
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最需要平平淡淡。
别管临安一家最后是赦免还是追查到底,他们都不想牵扯的太深了。
再加上,官府时不时来清查,很多心存良善想要帮一把的百姓也不敢再说话了。
这么多年李祺即便是出去卖苦力也都没人敢用,临安纺织的布匹都是李芳经常换个地方散卖出去的。
在江浦几年,临安一家过的特别难,也没结识到真正对他们有过一臂之力的贵人。
李静和李诺以前不懂事找村里的孩子玩,不知道家里大人和他们说了什么,这些孩子一个个对他们避之不及,全都见了他们就跑。
到了码头上,护卫都把李祺送上船了。
江浦知县在此时终于姗姗来迟,冲朱允熥行了个叩拜大礼,道:“臣昨天衙里有些事情今早才知殿下来江浦,没能及时迎接实乃臣之大错。”
他昨晚受县里同僚宴请多喝了几杯,等他酒醒之后才知道朱允熥来江浦了。
应天府下辖县中的知县是个不错的职位,虽不是天高皇帝远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但他不敢太过分,县里之人也不敢怎样,相对而言这里的治安也更好一些。
只要别出太大的事情,他这知县基本上是很逍遥的,
朱允熥笑了笑,道:“这不怪你,你有事就去忙吧,别耽误了县里的公务。”
“孤就是来护送大姑一家回定远,既然人已经接到了孤就走了。”
看着旁边不远处的临安,江浦知县只觉冷汗直冒。
对临安一家,他真说不上客气。
虽说这样做的是不止他一个知县,谁让偏偏在他手里时临安又翻身了。
这么多年,尽管近在咫尺但皇家来过一人。
本以为临安一家永远这么落魄下去,哪知道没有征兆的就变成了这种情况。
要知道,临安的公主朝廷从未否认。
但凡能在临安落魄的时候帮一把,那他现在少不了就要跟着沾光了。
江浦知县除了后怕只剩后悔了。
说着,便冲临安拜了下去,道:“殿下这几年在臣治下臣却没能照顾好殿下都是臣的错。”
当年的临安都没过多接触过朝臣,现在对这声殿下又有些恍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瞧见这,朱允熥上前扶着临安,小声道:“姑是大明的公主这是从未变过的,江浦父母官也不过是大明的臣子,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朱允熥的这一番话给临安增添了底气。
临安直了直脊背,好像又有了多年之前的那种气质,道:“李家本就是戴罪之身,你等拿着朝廷的俸禄如何再能让你们照顾李家。”
这话一说,既是赦免了江浦知县的罪过,又和他拉开了私下里的交情。
这么多年过去,江浦都换好几任知县了。
对她一家捧高踩低者大有人在,她又何必把错都算在现任知县身上。
在临安表态后,朱允熥才道:“孤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了,昔日的事情怎样孤也无意再往下追查了,只要你能做到恪尽职守忠于本职就行了。”
“行了,回吧。”
朱允熥大手一挥,扭头便上了船。
至于江浦知县后面要说啥,朱允熥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
李静和李诺趴在栏杆上,看见江浦知县叩拜地上一直到朱允熥和临安上了船才终于敢站起来。
“这就是皇权吗?”
李静叹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
要知道,早年就是县里的差吏在他们面前都敢颐指气使的,现在仅是因朱允熥出现认可了他娘身份,父母官都要趴在地上这么长时间不敢起来。
李诺没李静想的那么多,他只觉朱允熥和和他娘挺厉害的,对李静的感叹自然也就无从回答了。
倒是李芳。
他安顿了好了李祺,正好听到李静这么说。
他们有今日这一切是沾了朱允熥的光,也就是李静所谓皇权的力量。
但这都和他们没关系。
他娘是个公主不假,但他们也是罪臣之后。
朝廷当初赦免了他们本就是看在他娘的面子,而今天能赦免他们不过也是因他娘的面子。
那些朝廷官员跪的只是他娘,他们能沾点他娘的光就不错了,但绝不能把他们当成这是应该。
将来李家或许是有可能被平反,但绝对不可能是现在。
在没平反之前,不管朝廷给予了他们什么恩赏,他们都必须要夹着尾巴做人。
像李静那句话一旦被追究的话,他们全家都得跟着他玩完。
李芳瞅了瞅周围的军卒,把李静拉到了角落当中,疾言厉色道:“皇权再怎么如何,你都姓李不姓朱,别忘了你爷爷直到现在还是逆臣,你是想让家里人都跟着你再死一次吗?”
李静没李芳想的多,李芳说这些他也听懂了。
尽管这么多年并没有人把他们当公主家眷看待,但李祺一直在这些方面反复教育过他们。
告诉他们将来不管如何都要记得低调,还告诉他们只能向自己的最低身份看齐。
至于他们姓李之类的话,更是与他们说了无数遍。
别的公主子弟的他们或许能借由公主的身份享受一些特权,只有他们李家的不能了。
他们现在能活着就已经是皇恩浩荡了,他们若在不知好歹招摇过市,即便朝廷不管他们,也会有别人对他们出手的。
“哥,是我说错话了。”
“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着娘挺威风的。”
李芳文质彬彬的一个人,严肃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不管你怎么想,不该说的话千万别说,不该做的事情千万别做。”
“要真到了不可收拾之际,你一人担着去别牵连家里。”
李芳的疾言厉色,李静是真的害怕了。
“哥,我错了!”
李静拉着是李芳一个劲儿的道歉,而恰在此时朱允熥和临安也正好上船了。
“怎么了?”
李芳微微一笑,温和回道:“没事,要离开江浦了阿静有些不开心。”
这理由也说的通。
朱允熥虽然不太相信,却也还是拍着李静道:“定远也是个好地方,等你习惯了就好了。”
说着,朱允熥这才道:“姑,那你去船舱休息吧,侄儿安排人开船了。”
“好。”
在安顿好临安一家,朱允熥便吩咐人开了船。
船开之后,陈集便走了进来。
“殿下。”
平日虽由于广勇专门收集情报,但都发生在眼跟前了虎威营军卒总能听见一嘴。
有人把李芳和李静兄弟的情况报上来后,陈集第一时间便送到了朱允熥这里。
早就看那两兄弟不太正常了。
在他船上发生的事情又怎能蒙蔽了他。
朱允熥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良久后道:“孤知道了,你也先出去吧。”
李静年纪小对权柄有没经过滤的喜欢这都正常,李芳年纪长又帮家里担着事儿小心谨慎没什么错。
以他们现在这年纪翻不起什么浪来的,即便将来他们真有坏心思了朝廷也足够做出应对了。
就凭他们,他还防得住。
在船上的几日时间,李祺情绪一直都很高涨,有即将归家之时的喜悦。
前几天的时候,还能和朱允熥一块下下棋,反倒在快到定远之时却突然间病情加重了。
几乎一整天时间都在昏迷不醒,临安抓着李祺的手一直都不肯放开,李芳等三个孩子也都陪在身边。
朱允熥本命令船开的慢一些,以免中途颠簸让李祺不舒服。
而临安却要求船开的快一些,让李祺在闭眼之前能看看定远的一草一木。
其实,李祺随李善长各处辗转,这辈子生长最多的两个地方。
一个在京师,一个在江浦。
说来说去,始终没逃脱了应天府。
李祺之所以非执念回定远,不过还是想距李善长更近一些罢了,至于他本人对定远的记忆并没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