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兰山率已经注意到他, 先行出声:“容兄。”
容舟不急不慢地走上前,声色平缓:“穆兄怎么来了?”
穆兰山目光闪了闪,有些不好意思:“我……路过。”
无事不登三宝殿, 何况穆兰山,他心照不宣没有点明。
其实容舟与穆兰山并无深交, 两人虽认识多年, 但因是一个文臣, 一个武将,各自职位不同便甚少有来往的机会。
穆兰山立过功, 威风赫赫,不过他素来淡泊名利,上门拜访的人倒是多, 他却不屑于与名利相交,从来都没居功自傲。
这也是容舟同意阿虞与他来往的原因。
偌大京城几乎挑不出穆兰山这样的世家子弟,诸如李庸常之流, 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近来穆兰山倒常出现在眼中, 想来是因为某个人的关系, 与自己说话时语气也有些微不同。
自己一手撮合的亲事, 看阿虞与他相谈甚欢,按理说他应该很满意这个未来的妹婿。
但为何心里总高兴不起来呢。
阿虞呢,早前还因脸上的伤黯然神伤,方才门房说穆家兄妹来了,她还不敢见人。
好在穆兰山见了并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 还问她有没有好转。
习武之人不在意皮囊表象, 这让阿虞心中稍感慰藉。
穆兰山有意哄她开心,说了许多云川和战场上的旧事,她听得津津有味, 没看到容舟暗流涌动的目光。buwu.org 梦幻小说网
穆兰山虽说只是‘路过’,该有的礼节却不能少,容舟吩咐厨房准备晚膳,这才坐在一处叙话。
“穆兄回京几月,倒是忙碌,几次见你忙于巡防,辛苦了!”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穆兰山波澜不惊,也没有你来我往的自谦:“为皇上分忧,本就是你我职责,何谈辛苦。”
容舟不置可否:“去岁说年后要往云川去?如今可有什么想法?”
这是唯一让他不满意的地方,云川多风沙,又近边关,可谓是穷山恶水,离了京城两千多里。阿虞出嫁,必然是要与穆兰山一同往云川去的,山高路远,来去一趟耗时太长。
舟车劳顿,他又不愿阿虞颠
簸。但一年半载见不着,心里又难免惦念。
他们兄妹多年不见,朝夕相处了快半年,自生出许多血脉温情来,他倒盼着阿虞能留在京城,几条街的距离,倘或哪天想见面了,走路就能上门来。
结果穆兰山说:“实不相瞒,昨日我已呈禀皇上,初十便前往云川,等处理完战后诸多事宜,调任承州节度使,期间至多三个月。”
容舟挑了挑眉,有些意外,之前倒没怎么听见风声,穆兰山竟就付诸行动了?
承州毗邻京城,也就两百多里,快马加鞭最多半天时间,稍微快点,还能赶上热腾腾的午饭。
容舟一时无言,看来自己所担心的问题,这会儿都不成问题了。
阿虞倒是又惊又喜,穆清欢拉着她说:“我还怕真去了云川,许久见不着你,这下不用担心了。”
等穆兰山从云川回来,她就差不多出孝期了,到时候张罗婚事,三书六礼齐全,秋高气爽的季时节,应当就出嫁了。
阿虞满脸喜色,笑盈盈和穆清欢说悄悄话,哪里还像前几日哭嚎脸上留了疤,愁眉苦脸的样子。
管家很快吩咐晚膳上桌,容舟眼帘低垂,压下心里万般愁绪。
主客分别落了座,年轻人不讲究分席,阿虞还是坐在容舟身边,率先给他斟了酒,一双明媚的眸子盛满光芒:“哥哥,我敬你。”
天色渐暗,厅中灯火摇曳温暖如春,他勾了勾唇,与她碰了碰杯。
阿虞不常喝酒,只小小抿了一口,就辣的张大了嘴,穆兰山侧目望过来,眼底有淡淡的笑意。
阿虞被他这么一看,莫名就红了脸。
他温声提醒:“虽是果子酒,却要当心喝醉。”
阿虞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就喝一点。”
穆清欢酒量倒是不错,饭桌上都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阿虞被她连着灌了几杯酒,直摆手求饶。
最后两个大男人没事,俩小姑娘却喝醉了,穆兰山拉着穆清欢走时,她还眯着眼睛一拍桌子:“嫂子……你是我亲嫂子……”
阿虞双眼朦胧,醉醺醺回应她:“你是我亲妹妹!”
“多谢容兄,我们先告辞了。”大约她俩大言不惭的话让穆兰山觉
得羞愧,拉着穆清欢匆匆走了。
这里还有个醉鬼,容舟不好送他们出门,站在廊下目送他们离去。
他稍停顿的间隙,忽然感觉一股大力袭来,脚下踉跄了一下,忙转身把那冲过来的始作俑者抱在怀里。
“你发什么酒疯?”他咬牙,险些就摔到石阶下去了。
“我脚软……”阿虞觉得天旋地转,难受的不得了,只有紧紧抱着他的腰,仰头无辜眨眨眼:“哥哥……怎么有两个哥哥了。”
容舟叹气,他跟个醉鬼说什么。
“走,回屋睡觉。”
阿虞重重点头,细声撒娇:“要不哥哥你背我吧……长这么大,你还没背过我呢。”
他无奈,只好听从她的命令蹲下,她便用力扑了上来。
他轻而易举背上她,吩咐道:“抱好,别摔了。”
她依言搂紧他的脖子。
“哥哥,辛苦你了……”她小声嘟囔,歪着脑袋,嘴唇贴在他耳畔,滚烫的气息裹挟着酒味喷洒在耳根上。
容舟蓦地一僵,心口胡乱跳起来,搂着她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阿虞砸吧着嘴,眼皮已经沉重的睁不开了,但在容舟身上,她却格外心安,曼声问:“哥哥,你今日是不是不高兴啊?”
他说没有:“穆兰山肯来看你,我替你高兴。”
她哦了一声,嘴里囫囵不清:“我以为你不待见他呢?”
“你既喜欢,我如何也不会为难他。”夜色深沉,他仔细盯着脚下,这条路仿佛遥远起来。
阿虞喝多了,脑子里不能转动,但哥哥温声细语透着几许缱绻缠绵的况味,叫她听着便生出热泪盈眶的冲动。
她迷迷糊糊想,也不知这样的温存能持续多久,哪天他得知两人不是亲兄妹,是不是就不会再对自己这么好了。
她很难过,哀声说:“哥哥……你永远当我哥哥吧。”
容舟闻言脚步微顿,饭厅到她院子不过百来步,眨眼间就到了,他背着她站在院门外,寒风刺骨,相贴的身躯却温热无比。
碧莲已经迎了过来,他几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你想得还挺美。”
宿醉过后,便只剩残
缺凌乱的记忆,阿虞一觉醒来,顶着凌乱的青丝在床上坐了半晌,问碧莲:“我昨晚没失态吧?”
“倒没有,穆将军在时,您还好好的,后来便缠着大人要背您回来。”
然后便是一场难以收拾的兵荒马乱。
一个人的酒品能差到阿虞这地步也是神奇,大哭大闹喊爹喊娘,又拉着容舟不肯松手,他腰间的佩玉被扯下来摔了稀碎,要是躲慢点,她那双爪子得把他腰带给扒了。
碧莲还没见自家大人那么狼狈过,好在人家面上足够风轻云淡,冷静把姑娘安置在床上,看她抱着被子睡着才转身离去。
阿虞的记忆只停留在和穆清欢把酒言欢,相见恨晚的时候,穆兰山他们何时走的,都完全想不起来了。
朦朦胧胧倒是记得有叫容舟背自己,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却都得靠碧莲转述。
“大人说您近来的功课懈怠了,等会用了早膳去书房找他。”
阿虞眼皮一跳,暗叫不妙:“哥哥今儿不早朝?”
“皇上龙体欠安,停了今日朝会。”
“完了……”她爬起来,看到桌上已经四分五裂的玉佩,一巴掌呼自己额头上。
这下要怎么赔罪呢?
喝酒误事啊!
磨磨蹭蹭半晌,还是梳妆打扮好,去书房找容舟告罪。
他低头看书正入迷,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墨发束冠,清朗隽秀,连银线滚边的袖口也处处透着精致。
她在门口踌躇了很久,才鼓起勇气过去:“哥哥对不起,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容舟掀了掀眼皮,淡漠地瞥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你何错之有。”
“我不该发酒疯,摔了哥哥你的玉佩,我为自己的莽撞道歉。”她一顿,又艰难添上一句:“那玉佩多少钱,我赔你好了。”
他仍无动于衷,平静道::“不必,一枚玉佩罢了。”
“那不行。”犯了错总还是要想办法补救的,虽然她觉得那玉佩价值不菲,大不了把自己老底掏光,也得让哥哥息怒啊。
“你又赔不起,我何必为难你?”容舟终于放下书,斜眼打量她一眼,指了指桌上的书:“还是来抄书吧,养养你心浮
气躁的脾气。”
看!果然还是生气了。
阿虞如临大敌,傻笑着拒绝:“抄书就不必了吧……”
她不由分说贴上来,抱着他的手臂摇尾乞怜:“多少银子,你说,我都赔!”
他垂眸,迎上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睛,心头微动,不动声色的移开目光:“你那点银子怕是不够,拿什么赔?”
“啊?这都不够吗?”她脸色一变,惊恐看着他:“你那玉佩不是什么绝世珍宝吧?”
他颔首:“仅此一枚。”足够彰显它的珍贵。
“那怎么办呐……”阿虞懊恼极了,早知道就不喝酒了,闹这么大的动静,摔了哥哥的玉佩还赔不起。
她垮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无家可归的小野猫。
他也不舍得再逗弄她了:“这玉佩你怕是赔不起了,可不问你要补偿我又白损失了一个珍宝,你说怎么办?”
阿虞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玉佩我是不能复原了,要不我给哥哥做只荷包吧?反正也是挂在腰上的,和玉佩一样的作用!”
容舟挑了挑眉,倒是个做生意的料。
“行吧。”这不划算的买卖,也只有他能接受了。
阿虞这才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哥哥真生气要叫自己赔呢。
她眉眼舒展,笑起来弯弯如月牙一般,甜美又娇俏。
他看了看她,起身从案上的匣子里拿了个东西,放到她跟前:“这个给你。”
冰凉的瓷瓶到了手上,阿虞有些疑惑:“什么?”
“你不是说脸上留疤了难看?给你解决烦恼的。”
容舟声音还是淡淡的,她却觉得震惊,看着掌心里那个小小白玉瓷瓶:“这能去疤?”
他看她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心里莫名不快:“西域纳的岁贡,宫里只有皇后娘娘和几个受宠的嫔妃才有。”
没良心的丫头,亏他腆着脸去向皇帝开口,转头还没拿出手,就看她和穆兰山眉来眼去,全然不把他这个哥哥放呀眼里了。
她愕然:“比你的玉佩还珍贵?”
“自然。”
阿虞总算转过弯来,难以置信看着他:“所以这是哥哥你特意去宫里给我求来的?”
他点头,小小的瓷瓶顿时如有千斤重,阿虞捧在掌心里,险些要哭出来了:“哥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呢?”
她总算还算有救,知道感恩,容舟稍微觉得欣慰了:“傻子。”
且不管这玉容膏有没有效,单凭哥哥特意为自己奔波,就足以让阿虞感激涕零。心里那处原本还沉闷低落的荒原里,忽然冒出一株嫩芽来,令人喜不自胜。
“这里没镜子啊。”她跃跃欲试,左右看了看,把瓷瓶给容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哥哥你帮我抹吧!”
看她一脸兴奋,他只好打开玉瓶,用食指挖了绿豆大小的一粒出来,涂在她的疤痕上。
冰凉的感觉很快从下颌处蔓延开来,阿虞闭上眼,任由容舟指腹轻轻摩挲着。
容舟背靠在案桌上,微微弯腰,一垂眼便是一张皎皎如玉的俏脸,她闭着眼,脸上却还有遏止不住的笑意,长而卷的眼睫轻颤了颤,在那无瑕的面皮落下淡淡的影子。
他的手指还在她下巴的伤疤上,目光却不自觉的往上移,那张娇艳欲滴的红唇就那么明晃晃的映在了眼底。
两人相隔如此之近,他几乎能感受到她轻浅的鼻息,飘飘然,夹杂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容舟喉结微动,呼吸猛然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