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鬲昆后裔、游猎雪山

半日后。

一支七八人的队伍。

停留在一排毡房外。

赫然就是陈玉楼众人。

他们一早从双黑山出发,一路往北,朝巍峨峻拔的昆仑山而来。

而今。

总算横穿过了茫茫黑沙漠。

只见众人身上,御寒的大袍、夹袄以及羊绒长衫上全沾满了雪粒子,皮靴上也都是泥尘,看上去风尘仆仆。

不过,一个个目光清亮,丝毫不见疲惫,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身前的小村庄。

这差不多是离开突厥部后。

他们第一次见到人烟。

村寨不算大。

稀稀疏疏的房子,座落在山脚下。

一眼望去,拢共也就十来户。

与维族传统的毡房略有不同,眼前房子呈白色,土木为梁,房顶也不是防水的毡布,而是泥土与杂草混合,修成或平或微微拱起的结构。

看上去,和密宗佛殿倒是有几分相似。

“应该是鬲昆部。”

陈玉楼看了片刻,忽然开口道。

“鬲昆?”

“这是什么族?”

听到这两个字,众人只觉得说不出的陌生。

西域之地,从有史记载。

在这片大地上曾生活过塞、维、乌孙、月氏、羌、柔然、高车、突厥、回鹘、吐蕃、契丹、蒙、满、锡伯、索伦、吐谷浑等族。

只不过许多都已经消逝在了历史长河当中。

也有许多古族改名换姓。huye.org 红尘小说网

或者分化、同化,以另外的形式分散流落四方。

但就算如此。

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鬲昆这个部族。

“存在于秦汉时的一个小国,在匈奴北,汉初时就被匈奴吞并亡国。”

“另外。”

“你们之所以没听过,是因为它并不属于西域三十六国之一。”

陈玉楼轻声解释道。

鬲昆虽然亡国,但后裔其实一直没有消失,其中一部分人被匈奴同化,但更多的人则是远走中亚。

部族的名字。

除了鬲昆,还有坚昆,纥骨,唐朝时这些人称为黠戛斯,元代则叫做乞儿吉思。

一直到后世。

仍旧活跃在西域之地。

只不过名字变为了柯尔克孜族。

说话间。

一间毡房大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

随后走出个身穿羊皮外套,头戴羊羔皮卷沿圆形帽子的男孩。

看上去也就六七岁。

手里拿着根鞭子,应该是准备出门去放养或者牧马。

陡然见到一行陌生人出现。

小男孩明显怔了下,然后大喊了一句什么,很快,门后又钻出来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男人三十来岁,双眼深邃,鼻梁高挺,下巴上的络腮胡如钢针般,长发简单束在脑后,看上去一身煞气。

至于身侧的女人,就要温和许多。

只不过脸上的焦急之色根本掩饰不住。

见父母出来,男孩明显底气足了不少,转过身指着陈玉楼他们说了一通。

听着竟是意外的熟悉。

分明也是突厥语系。

和乌娜他们所说的话,几乎有着七八成的相似。

“贡嘎?”

很快。

男人站了出来。

抬起右手,横在胸口处,缓缓吐出两个字。

陈玉楼一下明白过来,这是在询问他们是谁,他也不耽误,做了个相同的手势,“吉思雅克。”

意思他们是过来的人,没有恶意。

听到这话,男人并未第一时间放下戒备,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中,反而愈发凝重,来回打量着一行人。

“你们……是汉人?”

好一会。

确认来人身上确实并无恶意后。

男人再次开口。

意外的是,这次他说的竟然是汉语,只不过比起乌娜、阿枝牙以及帕特他们,男人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

“不错。”

“我们是往中亚去的行商,但经过黑沙漠时,遇到风暴,货物全丢了……”

陈玉楼简单会应着。

给他们一行人套了个身份。

南疆那边还好,北疆汉人极少,除了来往于丝绸古路上的行商,往往几年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而相较于西域人的长相。

汉人极好辨认。

无论服饰、语言还是长相。

和他们都有着很大的区别。

“等等,黑沙漠?”

听着陈玉楼一番话。

男人眉头一下皱了起来,脸色间满是不敢置信。

沉默了好一会,这才伸手指了指远处,赫然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黑沙漠与昆仑山之间。

隔着一道绵延数十里的戈壁滩。

作为游牧民族,狩猎几乎是刻进柯尔克孜族人血脉中的能力。

他们村子地处的位置。

等于夹在了雪山、隔壁和沙漠之间,环境不可谓不恶劣。

但就算如此。

他们也不敢轻易进出黑沙漠。

那是一片被诅咒的大地。

尤其现在还是风季,无形的沙暴席卷,就算是身手再好,嗅觉再为敏锐的猎人,一旦遇到也是九死一生。

眼下……

这些汉人,竟然说他们是从沙暴中活命,并且一路逃来此处。

这怎么可能?

图尔第一反应,就是这帮人在胡说八道。

他活了三十多年。

就没见过有人能够在风暴下活着离开的人。

但目光扫过,眼前这些人,风尘仆仆,满身疲惫,甚至鞋底沾染的沙尘,这些都做不得假。

忽然间。

他脑海里灵光一闪。

“你们队伍原先有多少人?”

“将近一百。”

听到他突然发问,陈玉楼瞬间反应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同时,脸色间恰到好处的闪过一丝痛苦。

一百人。

就剩下他们七八人活着离开。

确实是九死一生。

图尔叹了口气,双手抬起,抵在微微低下的眉心处。

“巴克西会庇佑你们的。”

两千多年来,鬲昆人就像是流沙一般,逐水而居,四处流浪。

除却最为古老的原始信仰。

信奉天地、山川、风雨。

他们还信仰天方教、藏传佛教以及萨满。

巴克西,便是他们对萨满的称呼。

“多谢。”

陈玉楼暗自点了点头,这些鬲昆后裔,与乌娜他们突厥人差不多,信仰的都是萨满巫神教。

“哦,对了,忘了介绍,我叫图尔,这是我的妻子阿依古。”

图尔也回过神来。

指着身旁的女人介绍道。

随即又一把拉过还处于懵懂中的男孩,摸了摸他脑袋,眼神里透着几分自豪。

“我儿子萨烈。”

萨烈。

在鬲昆语中寓意着力量、无畏和勇气。

也难怪图尔会这么骄傲。

他们族人取名,都是要去请求巫师,由他占卜询问过巴克西,才能定下。

这几乎已经明说了,儿子将来会成长为雄狮般的男人。

“好名字!”

陈玉楼虽然不懂。

但他一双眼睛能够洞穿人心。

哪里会看不出来此刻图尔的心思,当即笑着道。

闻言,图尔对他们的印象,再次上了几个层次,转过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你们死里逃生,肯定累了。”

“请到我家做客,别的不敢保证,但一定能让你们吃饱。”

听到这话。

身后一直不曾说话的几人,目光下意识落在了陈玉楼身上。

他们此行随身携带的食物,差不多足以支撑六七天。

所以,饥饿这种事并不会发生。

但眼下停留是陈玉楼做出的决定,如今是进是走,当然也要看他如何选择。

“多谢。”

“那我们就叨扰了。”

出乎意料的是,陈玉楼并未拒绝,反而欣然答应。

图尔立刻让妻子去准备饭菜。

他则是带着一行人进入毡房。

屋子并不算大。

一口火塘上挂着炉子,沸腾的羊奶,散发着浓郁的香味。

也将屋内烧的温暖如春。

阿依古则是走到另外一边,辛勤的准备着食物。

小家伙靠在父亲身边。

瞪着一双蓝色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一行人。

一行人顺次盘膝坐下。

接过图尔送来的羊奶茶。

花灵好奇的抿了一口,这种从未接触过的饮品,竟是出人意料的好喝,浓郁的奶香混合着茶叶的清香,有种说不出的甘香。

其余人则是浅尝辄止。

毕竟初来乍到,又是客人身份,不好太过放肆。

陈玉楼简单和他说着话。

他见多识广,又有口绽莲花的本事,几句话下来,便为图尔描绘出了一个从未见识过的繁华世界。

不多时,阿依古送来食物。

薄饼、羊肉、酥油茶,还有一道马肉抓饭。

虽然图尔一直说牧民清苦,没有太多美食招待他们,但浓郁的香味以及带着异域特色的食物,还是一下将众人吸引住。

连鹧鸪哨都没忍住。

至于杨方几人更是食指大动。

“图尔兄弟家里养了马?”

终于,陈玉楼问出了此行的目的。

“养的,我们克孜人,家家户户牧羊养马。”

图尔略显自豪的道。

整个村子里,就他家的牛羊马最多,那些也是他们生存的希望。

“那能不能……卖一些马匹给我们?”

陈玉楼放下手中酥油茶,一脸认真的道。

“卖马?”图尔一下愣住。

“对,我们丢了货物,最后一头骆驼也被杀了活命,如今想要去乌什,但靠一双腿肯定走不出去。”

“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想向你买一些马匹代步。”

陈玉楼点点头。

北疆自古产马。

不仅耐力惊人,对于严寒酷暑的极端气候更是有着难以想象的承受力。

自古就是战马的出产地。

“自然是可以的。”

“但不知道你们要几匹?”

听出他话语里的认真,图尔也不敢迟疑。

乌什远在南疆,就算是他也从未去过,这种寒冬季节,想要穿过昆仑雪山,没有马确实寸步难行。

“最好一人双马。”

“那就是十六匹!”

图尔简单算了下,然后人腾的一下起身,十六匹马,这可不是一般的生意,就算他家养马最多。

但也远远不够。

毕竟,村子还是牛羊居多。

马一般都是用来狩猎、赶路或者运送货物。

加上不比牛羊,只要有草就能养活,养马极费心思,不仅是上好的草料,为了保证不掉膘,还得喂食豆子、盐巴。

他家也就四匹大马。

其中还有两匹已经过了年纪,已经无法担负起长途奔袭。

“这倒是个麻烦事。”

“我得去其他家问问,应该能凑出来。”

图尔皱着眉头,思索了下,抓过放在一旁的毡帽,起身就要离开。

不过。

在此之前。

陈玉楼却是将他叫住,示意他不必如此着急。

同时,回头看了眼昆仑,后者立刻明白过来,从随身包袱里取出几颗金豆子,以及一袋袋盐巴。

西域很大一部分地方。

因为地处偏僻。

到现在还是以物易物的方式。

就像当初在老熊岭苗寨。

而黄金和盐巴,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那都是硬通货。

这也是陈玉楼出发前,让昆仑带上这些的缘故。

从一开始,他就做好了买马的打算。

只不过……

是从蒙族、维族还是柯尔克孜族人身上,就看他们最先遇到谁了。

“不用,哪里需要这么多。”

一看桌上的黄金。

图尔当即连连摆手。

那些金子都足够买一支马队了。

“总不能两手空空,况且,图尔兄弟要不先看看这些袋子。”

陈玉楼笑了笑。

递过去一袋子盐巴。

后者迟疑了下。

只是,等他拆开袋子的线,看着里面白如雪花,细腻如沙的精盐,整个人一下愣住,紧跟着双眼都红了起来。

察觉到父亲的不对。

小家伙也凑过脑袋看了一眼。

“是盐?!”

萨烈瞪着眼,他从未见过如此细腻的盐巴。

从小到大,所吃的都是那种粗如砂砾般的石盐,不但粗糙,而且难以下咽。

父子的变化,把阿依古也给惊动。

直到接过丈夫倒在手里,递给她的一把细盐,在火光下泛着如同碎银般的光泽,轻轻捻了一点放在嘴里尝了尝。

然后……

这个三十来岁,被风霜割的脸颊通红的女人,竟是泪如雨下。

看到这一幕。

杨方几人不禁面面相觑。

对他们来说,唾手可得的东西,对图尔他们一家竟是如此奢侈。

一时间,人人心中难掩感慨。

“图尔兄弟,不知这些够不够?”

“够了……够了。”

图尔铁打的汉子,这会也是双眼通红,他也尝了一口,实在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然有这么好的盐。

简直就是巴克西的赏赐。

“陈兄弟,你们等着。”

“我这就去找族人,有这些盐巴,他们一定会乐得出售马匹的。”

“萨烈,替我照顾好客人们,不要丢了克孜人的脸。”

丢下一句话。

图尔抓起毡帽带在头上。

然后便头也不回的推开大门,冒着外面的寒风快步离去。

见状。

陈玉楼不由摇头一笑。

他本来还想着让老洋人跟着一起,如今看来,这些盐的价值,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陈兄,要不要?”

鹧鸪哨率先反应过来,低声询问了一句。

“不用了。”

“等着吧,估计最多半个钟头,我们就能上路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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