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历时九个多月的百万字长篇,正式写完了。
这是我写小说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写一百多万字,所以我想,最后得写点什么。
就算不是为别人,也是为自己。
为自己。
这从头到尾都是我写作的初衷。写作或许会预设读者,但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除了商稿,我的每一次写作,无论题材,哪怕是以前读书时写作文,都是因为自己的表达欲。
只是,当一篇小说真的写出来,有了读者,特别是当它与数据、金钱挂钩的时候,我就没办法在纯粹的为自己了。
这本来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可怕的是,当我们对什么事情有了期待之后,一旦这个期待得不到满足,就会陷入消沉,要么自我怀疑,要么责怪别人。
我是两者兼而有之。
有时候我会想,没人看、数据不好,一定是我的问题,是我写的不够好。
其实在看到一些评论的时候,我觉得有些读者是很中肯的,比如我开头的节奏不好,整体平淡,或者有很多伏笔铺陈太多,特别是一直引起争议的前期男角色在书里的比重等。
写这本的时候我是没办法修改了,主要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也没有那个时间。
对写这本书的我来说,在时隔多年没有写长篇后,能一鼓作气,抛开数据和收入,坚持写完一百万字到完结才是最重要的。
现在,这个目标已经达到了。
所以在写这本书的后期,开始筹备新书的时候,我花了很多心思在开头和整体大纲上,想去解决开头不够吸引人,以及像第一本这样,一边写一边调整,容易偏离主题的问题。
但每次看到别的我喜欢的作者的书的时候,还是会心头一凉:我和人家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啊。
只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没想过放弃。
因为我曾经放弃过,但我还是喜欢、还是想写,所以我又回到了这里。
我还记得,曾有读者评论说,看到重生文里的主角可以用重生改变过去错误的决定,非常羡慕。但我想,人生虽然不能像小说那样重生,但我们仍然可以修正过去的错误,只要我们真的想,只要我们真的去做。
就像我前面说的,我是为自己写作。
周围很多朋友知道我写作很多年,虽然中途有为了学业、事业暂时搁置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写作,即使没有什么成绩也能写下去,觉得我的“坚持”很厉害。
但在我看来,这根本不是坚持,只是喜欢。
世界上的很多东西都有逻辑可循,可以去追究为什么这么做或不,但唯有喜欢和热爱没什么道理。
我就是喜欢,就是想做,所以我会千方百计去做成这件事,否则我觉得我活着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不过这些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漂亮话”。
因为在我真的看到数据啊、收入啊差得不堪入目的时候,我也会去责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读者”,会想,为什么就没人懂我呢。
其实这种情绪不是对某个人的责怪或者控诉,它可能更像一种委屈,它不止出现在写小说这件事情上,也出现在任何一个我们感觉到不被理解、努力没有得到承认的时刻。
这种情绪困扰了我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我觉得我不应该有这样的情绪,因为从来没有人逼我去做这件事,去选这样一个“小众”的赛道,去写这样一些东西。
相反,还有很多人给我很多建议,教我怎么去追热点,然后写出能够吸引更多流量和收入的小说。
是我拒绝了那些,然后选择了这条路的。
可我选择了这条路,却又在遭遇挫折的时候叫苦喊累内心崩溃,对于这样的自己,我是不能认同的。
直到我最近看了基于张桂梅校长事迹改编的电视剧《山花烂漫时》。
看到她在做一件其实与她无关,造福别人的事情,但因为她认为这样是对的,她想要做成、想要帮助别人,于是那样勇敢,不畏惧任何困难,聪明,并且在绝望之后又总能乐观昂扬的样子之后,我忽然觉得牵扯我很长一段时间的那种痛苦消失了。
因为我的痛苦来自于主体性的消失,我被外物牵着鼻子走,于是我怪自己,也怪别人。
而现在,感受仍然存在,但我不再把那些感受当成痛苦,因为是我选择了写小说,选择了网文这个平台,选择了只写与女性有关的故事。
是我选择了这一切。
所以我有能力去面对这一切。
我需要思考的并不是为什么偏偏是我选择了这条难走的路,为什么这条路上的同路人这么少。
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把这条路走下去。
故事写得不够动人,那我就多写、多读、多学习,这一本写的不满意,就再写下一本。
收入不好也没必要怨天尤人,我有手有脚,有很多谋生的法子。我追求的是我自己的理想,本来也不应该强求别人来为我的理想买单。
我常想,如果比我条件更不好的人都可以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拼尽全力,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做得更好?
在一个关于《山花烂漫时》的剪辑下,有人评论,说这些大山里的女孩即使走出大山,也会发现外面的世界没那么简单,辛苦考上大学以后也未必能找到好工作,生活也还是很辛苦。
这其实挺现实的,但有人回复它,说那也比在大山里,十四岁就为了三万块的嫁妆(这钱落不到女孩手上)嫁人生娃要强。
不过,更让我动容的一条回复是说,人生本就是翻过一座又一座山,有力气就爬,累了就休息一下,反正烂命一条,不服就干。
我好喜欢这个八个字:烂命一条,不服就干。
曾经我也在痛苦的泥潭里挣扎,很多次想到死亡,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想,如果我连死都不怕了,那我还怕做一个理想主义者吗?最糟糕的结果不就是追求理想失败然后潦倒而亡吗?
然后我就不怕了。
在精神上拯救我的,是存在主义和女权主义。前者让我与我的反抗和解,又鼓励我行动,后者让我的小说拥有了可以无限挖掘的内核。
想必大家都听过“江山不幸诗家幸”这句话,很多作者也说,人在痛苦中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
但我或许是比较乐观,也比较幸运,没有那么多深切的痛苦。
直到我通过自己与她人,体会到女性这个群体的痛苦,并且真的能够把她们的痛苦作为我自己的痛苦时,我终于明白了“不平则鸣”四个字的含义。
后来我在书里读到贺老师写的一段话,她说:“所以当我接触到女性主义(女权主义)理论时,意识到性别身份及其认同过程是一个我们可以分析、阐释和指认的过程,对我个人而言,这真是很大的一种纾解……意识到我们遇到的问题不是私人的问题,而是某种社会结构在个体身上的实践。”
可以说是女权主义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它让我的生活挣脱了社会规定的“女人该做什么”与“什么年纪该做什么”的枷锁,从那些既定的规则中跳脱出来。
这种完全拥有、拥抱、热爱自己的感受,真的太美好了。
我真的很想让每个女性都感受一下。
但我的开悟其实非常缓慢。
读大学的时候,我与老师讨论加缪和存在主义,却仍然笃定婚姻必须存在,还信誓旦旦说“如果我父母不结婚,我怎么会来到这个世上呢”,读研的时候,我错过了很多国内顶级的女性学者的课堂,每天也不知道在想点什么,甚至毕业后也频繁相亲,一度认为结婚生子才是我的正道。
可即使是这样迟钝、缓慢、笨拙的我,也走到了这里。
这个地方或许很小,这本书的在读一直都只有几百人,追读的也不过寥寥几十。
但是能被看见就很好。
因为我只有一个人,如果我能让一个女孩意识到自己不必按照别人预设的轨迹去活,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在任何时候开始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已经很划算了。
只要超过一个,多得一个都是赚到的。
真的很感谢一直追读、打赏的读者,你们给了我很多力量。虽然我很会自我安慰,但果然,没有什么比写不下去的时候发现还有读者在看更让人高兴的了。
虽然连载对读者而言像一场赌博,也是漫长的马拉松(我自己也不太看连载,觉得太煎熬了,所以很理解一些不看连载的读者),同样的,对作者来说,不小心看到不友好的评论,也容易心底一寒(我反正是玻璃心不敢看了,还望各位评论的读者见谅)。
但连载的存在,也确实让我在写作的过程中,听见了心灵的回音,让我知道,或许我选择的这条路不那么好走,路上的同行人也不那么多,但我不是孤单一人。
仅此就很足够了。
那么,谢谢你看到这里。我们下一本书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