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云华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宴会厅里突然几声巨响,接着人声喧哗,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

此时御井和季震鸣也听到响动,纷纷跑上前,几个士兵跑出来向御井报告道:“少佐大人!有乱党行刺,清森将军,周会长和张副会长中弹,伤势很重!”

御井瞪圆了眼睛,大喊大叫着:“召集所有人!堵住所有的出口!缉拿刺客!一个也不准放走!”

正喊着,几个穿着侍者服饰的人跑出来,后面一大帮荷枪实弹的士兵追赶着。双方开始互相开火,那几个人且战且退,一路逃下来,已经死伤过半。

云华置身这种混乱场面,竟不知躲避,还傻愣愣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子弹在身边飞来飞去险象环生。

突然自身后一双有力的臂膀围过来,将自己紧紧抱住扑倒在地,子弹从头顶擦身而过。那熟悉的气息近在耳边,灼烧着脸颊。季震鸣俯在云华的身上,以高大的身躯为他遮挡枪林弹雨。

云华心中猛然一颤,继而变得五位杂陈。他默默的伏在地上,紧闭双眼,只用耳朵听着周遭的喧闹,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渐渐变得安静下来,云华这才缓缓抬起头,眼前的景象令他不寒而栗。

刺客与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上,鲜血自躯体的弹孔中涌泉般汩汩的冒着,流淌成河,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血腥的气味。

云华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还一直被季震鸣压在身下,他连忙动了一下身体。季震鸣察觉到,便站了起来,云华也跟着连忙站起身,扑打扑打身上的灰尘,刚刚历经了惊险,全身还有些微的颤抖。

御井赶到云华面前,关切的看着他,“怎么样?伤到没有?”

云华脸色苍白,轻轻的摇摇头:“没事。”他一边说着一边扭回头看着季震鸣的脸色,季震鸣却似乎毫不在意似的,微微仰着头,目光不明所以的投向远处。

但云华却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到,季震鸣的手臂上缓缓的淌下鲜血,蜿蜒扭转,像条细小的红蛇盘绕在手腕上。

这时一个士兵跑来报告:“少佐大人,乱党基本都已经被击毙了,但是……”

“但是什么?”御井一瞪眼。

“有一个……逃掉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全城搜捕,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御井露出鲜有的凶恶模样。

但转而御井扭回头面对云华的时候,又换回了一付温柔面孔,“抱歉,让你受惊了!我派人送你回家吧。”

“这……不必了吧?”云华迟疑着,欲待拒绝。

“你不要推辞,这是出于安全考虑,今天在座的各位客人都要有人护送着回家。震鸣,你没事吧?”御井向季震鸣问道,然而在关心的语调背后却隐藏着一股厉气。

季震鸣微微一笑,摇了摇手臂,“只是皮外伤而已,我自己弄得来。”

两人的眼神对峙了一下,旋即各自闪开。云华看出来,也只当没看见。

宴会就这样草草收场,众人各自散去。

云华坐着御井派的车回家,隔着车窗便已经能清晰的感觉到空气中的紧张情绪,空旷寂静的路上不时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走来走去,鹰一般的巡视着四周。

来到家门附近,云华示意司机停车,然后他走下汽车,打发走了司机。

云华缓步走向家门,不知为什么今日的家门竟有些自己不熟悉的怪异感觉,正在他刚刚踏上石阶,待要叩门的时候,忽然脚底下一个蜷缩的黑影微微蠕动了一下,云华吓得几乎惊声尖叫出来,浑身的汗毛顿时根根直竖。

云华哆嗦着,壮着胆子瞪大眼睛仔细看去,这才看清那原来是个人,面目看不清楚,全身瑟缩着,还发出一声半声微弱的□□,从他身上穿的衣服看,云华猛然想到方才在御井的公馆内行刺的乱党,难道他就是逃掉的那一个?

云华没敢多想,连忙叫陈伯打开门,陈伯跑来见此情景,先是一惊,而后有些犹豫的不敢伸手。

云华忙使了个眼色:“先把人扶进去再说!”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抬进屋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云华便忙吩咐陈伯去将门口的血迹擦拭干净。

“还有……烧热水……把药箱拿来……还有……千万别声张……还有……还有……”云华有些慌神了似的,一时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

陈伯见状,只得默默抬脚出门,做他应该做的事。

云华呆愣了半天,方才几乎要冲破喉咙跳出来的心脏此时才稍稍平复,然而得救的人却没有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一只冰冷的枪管自云华的后脑顶过来,颤抖着,却仍在死撑。

“你……要是敢去告密………我就先崩了你这个汉奸……”那人咬着牙威胁道。

这声音……仿佛是失去了很久的东西……又回到身边……

云华费力的一点点扭回头,在屋内昏暗的灯光映射下,方才看不清楚的五官一点点清晰。

……虽有变化……却仍然依稀可辨……那眉眼轮廓……

云华的双唇剧烈颤抖着说不出半句话,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柱子哥……”

柱子握枪的手顿时凝滞在半空,鲜血与汗水交汇流淌模糊了他的视线,柱子眯起眼睛辨别了半天,手臂终于无力的垂落下来,浑身哆嗦着几乎颓然倒地。

“……小云……”柱子倒在云华的肩膀上,昏迷之前只吐出了这两个字。

深夜,房间内只有一灯如豆。

望着躺在床上重伤昏迷的柱子,云华只觉得一时间恍如隔世,若是仔细算起来,与柱子分离也有三年多的时间,对旁人来说三年或许是转瞬即过,然而对云华来说,这三年却是如同历经桑田沧海,物是人非,一切的一切都变了,一切的一切都再也找不回来,再也无从追悔无从惆怅。

不自觉地眼圈发红,几乎掉下泪来。

灯光暗淡,云华稍稍俯下身,想要再看清楚些,三年了,柱子变得越发成熟硬朗,肤色黝黑,下巴上还留了一层硬实的胡茬。云华想着,这几年柱子都在做什么,他是怎么过来的,怎么会参加了革命党,还会跑来刺杀日本人?

正在胡思乱想,柱子似乎有了动静。云华忙凑上近前关切的看着他。

“柱子……柱子……”轻声呼唤着。

失血晦暗的脸庞上,□□的眉宇因痛苦而扭曲成一团,柱子缓缓张开双眼,视线渐渐清晰,眼前的人关切地看着自己,明眸闪烁如夜空中的星辰。

“柱子,你醒了!”

柱子微微的笑了,“小云……还能再看见你……太好了……你这几年……过得好吗?”

虽然受伤令头脑不很清楚,但柱子却还是清晰的看到云华在听到这句问话的时候,原本闪亮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是什么让他眼中满是无尽的苦楚与辛酸,这说明这几年他过的一点也不好,他经历了什么,他遭遇了什么,他为什么微微扭转头,背过身,是怕他看到自己眼中几欲掉落的泪吗?

“小云……看着我……”柱子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怎么了……到底这几年你怎么过来的……受了委屈了吗?”

“没有……没有……”云华连忙抹抹眼睛,扭回头,扶住柱子的肩膀重又把他按在床上。“我是太激动,太高兴了……我……”

“真的吗?当年我走了以后……一直担心着你……你心肠软,容易受人欺负,我一直担心……常玉德会不会……”柱子一时情急冲口而出,但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急急得收了声。

云华摇摇头,苦笑了一声。常玉德,这名字听着竟有些陌生,原来太久没有想过去的事,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几乎要忘却了。

“他……死了……”云华想了想,淡淡的说道,仿佛那只是个不相干的人。

柱子却并没有表现出惊讶或是快意或是任何一种强烈的情绪,他似乎是将此事当作理所当然的,只是“嗯”了一声。

“那以前的戏班子呢,那些人呢……他们……”

云华低垂下眼帘,好像是费力的在搜寻着记忆的残片:“其他的人大概都散了吧……吴湘琴也死了……蒋天龙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云华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絮絮叨叨,柱子只是听着,沉默无语,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冒出了一句:“……季先生……他……他有没有回来找你……”

季震鸣……

云华的心头如同被一把刀狠狠地割了一下,那种剧烈的痛楚竟使他忍不住浑身发颤。

为什么这个男人在自己的心中留下了如此之深的痕迹,竟是一生一世都抹不掉的疤,永远不会痊愈,稍稍一碰就会血污狼藉,不堪回首。

云华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装笑颜对着柱子:“咱不说以前的事了,你怎么样……我刚才已经给你包扎了伤口,你现在要不要吃点东西……”

说着云华自桌边端起一碗热汤,细细的吹凉,轻轻舀起一勺递到柱子嘴边,“喝吧,这汤对伤势有好处。”

柱子有些机械性的一口口的喝下汤,是什么滋味品尝不出来,伤痛令自己的味觉有些迟钝,但眼前的人却是真真切切的,数年未见,朝思暮想,此时近在眼前,他低头吹汤的时候,那细长的睫毛映在脸颊上的倒影还在微微颤抖着。

他也在成长,个子高了,起先的圆脸庞如今有些拉长,显得瘦削了些,却更加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气质,眼眸中仿佛有永远也擦不掉的凄楚,蒙着一层雾气似的,看不清,猜不透。

或许是因为汤很热的缘故,柱子喝的一身大汗,云华见状,便将碗放在桌上,掏出帕子擦拭柱子额头上的汗珠。

柱子呆愣住了,记忆中似曾相熟的一幕……

曾几何时,在后台,小云也是这样掏出帕子为柱子擦拭着汗水,清灵的大眼睛跳跃着光芒。

“……大伙都喜欢你的戏……”

“……是喜欢咱俩的戏……”

约好了要一起□□成名角,然而……

心头被揪紧了似的疼痛异常,柱子忽然立起身,猛地一把将云华搂在怀里,颤抖着说不成话。

“小云……小云……我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你心里……苦得很……”

云华没有迎合,也没有拒绝,只是一动不动的任由柱子搂着自己,许久……他闭上双眼,两行泪淌下来,浸湿了柱子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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