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之后,孤儿院熄灯,孩子们爬上床睡觉。
善念念睡不着,瞪着眼睛看天花板,她不敢入睡,因为燃烧的汽车和流血的妈妈会出现。
到后来,她将小小的身子藏在了薄被里。
轻微的呼吸,细碎的脚步声,在身边经过,驻足停留。
善念念猛然掀开被子,怔怔地看着立在自己床前的身影。韦琳琳右手食指抵在唇边,“嘘”,左手伸出来,掌心有一枚圆润的鸡蛋。
善念念怯生生地接过那枚鸡蛋,黑夜中她的眼眸辉光更盛。
鸡蛋是热的,善念念的心也是热的。
她跟着韦琳琳,轻手轻脚去了室外,决定找个僻静的地方,消灭这份美餐。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夜色中爬上滑梯,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并排而坐。
鸡蛋磕在滑梯壁,一下、两下,善念念虔诚地剥开,借着园区一点灯豆的光,弹润的蛋白显露出来。
本想送到嘴边,忽然意识到什么,犹疑了下,善念念掰了一半。
“诺。”
这,是分享。
韦琳琳嘴角上扬,却没接,“这是给你的,没见过像你这么喜欢鸡蛋的。”
其实是见过的。她刚来孤儿院时也不过五岁,那时候孤儿院的条件非常恶劣,经常吃稀粥,上面零星地飘着几个菜叶,连饱肚子都很艰难。她也曾幻想有人给她一个馒头或是鸡蛋,把肚子塞满,不要再叫。
后来企业家南贺年为孤儿院注资,改善设施,聘请了专门的护理员并进行培训,向社会招募春晖父母,孤儿院才慢慢好一些。
这些,她暂时不想告诉她。
“好吃吗?”
善念念抿着嘴,小口地吃,连连点头。他盯着韦琳琳看了眼,似乎在问“怎么弄到的?”
现在是四月底,夜晚终究凉些,韦琳琳抱着双膝,头枕着膝盖处,偏向善念念。“我不是助理护理员吗?弄个鸡蛋总还是能办到的。”
她没说的是,孤儿院虽然招了不少护理员,但相对那么多孩子,还是人数不够用。很多护理员工作繁重,面对的又是各种问题的孩子,难免失去耐心。
韦琳琳呢,待得久了,常常帮护理员们做事。她手脚勤快,人又灵活,受到了大家的喜欢。园长特意让她来做助理护理员,可以领一些补贴,算是奖励。
这鸡蛋,就是从大厨师傅那要来的。
“为什么拒绝那对春晖父母?”韦琳琳都声音很平静,她不是质问和责备,只是单纯地弄清楚原因。
善念念已经吃光了蛋黄,手里还剩两瓣儿了蛋白。喜欢的最后吃,幸福指数和甜蜜感会更高。
“她……她像一团火。”
潜台词,春晖妈妈穿了一身红,我害怕。
韦琳琳想起消防演习时善念念的表现,她似乎对火畏之如虎。“所以……你是害怕火?”
火,是善念念的噩梦,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场火,母亲在里面燃烧,她却什么都做不了。
不光如此,她对一切红色也都畏惧,情绪会失控。
韦琳琳偏着头,想起严护理的评价:“你觉得护理员讲的无聊吗?或者书本太枯燥?”
回答她的是摇头。“很快就看完了。”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我喜欢dk百科全书,少年说的参赛者,都会背。”
孤儿院没有dk,也看不了《科学少年说》。
一个鸡蛋已吃完,善念念满足地伸了个腰,却还没有困意。她仰望着夜空,忽然问道:“你说,天上是什么样子?人…离开后,会去上面吗?”
这……这个问题太深奥,已经超出了韦琳琳的认知。她嘴巴翕动,在组织语言如何回答,却终于没能说出来。
善念念遥遥一指,深邃的夜空,有星星在闪耀:“有人告诉我,我妈妈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
韦琳琳可以理解,因为她的妈妈也在天上,但却不想她过度悲伤。“该睡觉了,念念,你的新生活开始了。”韦琳琳站起身来。
视线越过善念念的肩头,韦琳琳看见滑梯台阶上爬上来的小身影。
“我…我想妈妈了,我睡不着。”
爬上来的人,正是唐歆玥。
孤儿院的生活单调而乏味,时间很快进入了七月。
三号晚上,偷偷溜出了寝室的三只小猫头鹰发现了新鲜事。
走廊里,两个保安
在搬一个很大的家伙,那家伙分明很重,隔得很远都能听到粗重的呼吸。看样子东西是要放进小礼堂的。
旁边有个监工。
严护理员手里拿着张纸,嘴里念叨着:“小心一点,慢慢慢!听说里面装的是施坦威,小南总亲自挑选的,比你们一年工资都多。”
何止一年工资,保安十年都未必能赚到。
严护理员回身,手里拿着液体胶水,随意地在纸背面涂抹几下,啪唧贴在了板报上。
她后腿两步,欣赏着海报上俊逸的青年。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你的演奏,这是什么福气?感谢南总,感谢小南总!”
两个保安完成了使命。
严护理员悠哉悠哉,哼着90年代流行金曲也去休息了。
隐在暗处的几个孩子如释重负。好奇是孩子的天性,严护理的奇怪行为吊起了她们的好奇心,几个人蹑手蹑脚地靠近了黑板报,看到了海报上的信息。
画面正中是一架锃亮的钢琴,黑白的键子散发着金属的质感,彷佛有音符跃然琴上。
善念念的手指屈起,下意识地在腿侧轻敲了两下。
画面一角的圆形中,印着钢琴师的画像。年轻、英俊,比小礼堂播放的电影男明星还好看。
唐歆玥往前一步,出神地看着,嘴里低声读着,“知名钢琴家乐君羡,将于七月六号春晖小礼堂举行‘梦之声’钢琴演奏。”
“演奏…还有,嗯…三天。”韦琳琳算了下日子,得出结论。
孤儿院要来人了?给她们枯燥的生活带来一点新意。
那天夜里,善念念辗转反侧睡不着,她瞪着天花板计算时间。
以秒计,六位数递减。
七月流火。
演奏会如约而至。孤儿院院长柳淑臻带领一众护理员、孩子迎接了慈善基金会小南总、钢琴师乐君羡以及众嘉宾。
众星捧月的青年男子,形容昳丽,一身明华。
三个月前的车祸,将他的人生彻底逆转。
他在国家大剧院的演出被迫取消,他成了很多人口中罔顾他人生命、造成追尾事故的凶手。
他付出了两根手指、一张脸的代价。
在出院后他进行了整容修复,试图恢复原来的样貌。
刀子在脸上狠狠地刮,一刀又一刀,他咬着牙挺过来。
手术很成功。
但,白璧微瑕。
他的左眼皮上还留着一道小小的疤,不仔细看很难看出,他还是用头发遮了一点点。
最致命的伤害在手指。
他安装了假指,拼命地进行康复练习。现在,他依然可以演奏肖邦和莫扎特,却再也无法达到巅峰时的水准。
这意味着,他将告别金色大厅,告别卡耐基,告别国家大剧院。
身边的人告诉他,“君羡,只要你继续练习,相信奇迹总会发生。你曾经创造了无数奇迹,未来依然可以。”
真的可以吗?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名叫邵然,是国宝级钢琴大师邵玉章的女儿,也是乐君羡理论上的师姐,以及女朋友。
他们是姐弟恋。
这次演奏,是君羡受南氏集团邀约。孤儿院本是知名企业家南贺年注资办的。出席的小南总,是南家入赘的女婿——南善恒。
视线掠过那些本该天真烂漫、过着无忧无虑生活的脸庞。那些青涩稚嫩的眼神中,他分明看到了渴望、向往、热切的情绪,以及对他到来的欢迎。
他发现了一个特殊的存在。
在清一色蓝白海军风衣裙的人群里,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眼睛灵动如猫,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又彷佛独处于一座孤岛,格格不入。
当然他能注意到她,完全是因为她穿的和别人不一样。这种颜色搭配君羡再熟悉不过,熟悉又亲切。黑白条纹相间,像一匹野性的小斑马,当然更像行走的钢琴键。
善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