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君羡在会客区辗转踱步,不时看一眼手机,期待他的姑娘早点出来。
“君羡,放轻松,只是一个测试而已。”
君羡没办法轻松。
事涉善解意,他表面上神态自若,其实内心一片焦灼。
“两位教授,不若你们先回去吧。不是说神测和最后的不在一起吗?”
凌余也很期待结果。
说好的两个小时,结果一个小时多一点,善解意出来了。霍华德跟在后面,神采飞扬。
“怎么样,博士?”
异口同声。
“她真是个天才!iq,228。而且相比大多数学者症候群人群,她的天赋更复合,更全面,背诵千本以上书籍,超强记忆力;音乐听一遍就能演奏,有音乐天赋;超级心算堪比计算机,数理能力;会说多门语言,相当于集合了多个学者的buff。”霍华德说完,身边有工作人员进行同声传译。
君羡拉了下善解意小拇指,微笑,像是在说,我的女孩我的骄傲。
善解意回以唇角弯弯。
相比十二年前的测试,iq有提升。但两位教授都对善解意的特异功能免疫了,更关注的是对她大脑的探测。
“那核磁共振和x射线断层成像研究什么时候开始?”余声问。
“今天。”霍华德解释,蓝眼珠灼灼,“在接到你们的申报资料时,我们已经着手准备,只不过……”
“不过什么?有副作用?”善解意询问。
霍华德犹疑一下,“那倒没有,就是人的大脑很微妙,有些功能以目前的技术还不能完全掌握。以往我们的研究对象,会有一点点不适,这个我需要提前说明一下。”
即使一点点风险,君羡也不愿意她承担,“能说的具体一点吗?怎样算不适?”
“其中一个,记忆力被强化了,记住了更多的东西。”
人的记忆自有其规律,而天才在打破规律或重塑边界。
“我做好准备了。”善解意往前了一步,她想到君羡说的九月赏味节,想去看遍地巧克力的甜蜜工厂,还有漫山遍野的葡萄藤,在日内瓦湖划船喂天鹅。她迫不及待想做很多事。所以,大脑研究快一些结束吧。
“你们先等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准时开始。”
接下来的探测研究足足耗费了6个小时。
霍华德带着一队科研人员出来,送善解意。“结果要几天能出来,请在日内瓦游玩一番,享受日光和湖水,以及它深厚的底蕴和浪漫的艺术。”
君羡向团队致意。
许是太过疲劳的原因,善解意看起来有点恹恹的。一行人回去之后,善解意只吃了一点食物,就早早歇下了。
半夜的时候,君羡准备熄灯时,听到了门铃声。
他去开门时,就看见善解意光着脚,头发还没干透,抱着一个枕头,呆滞地站在门前。
君羡的心一滞。他拉住她的手,将她带进了房间。“喵喵,怎么了?”
一大颗泪珠子掉落,善解意哽咽着擦擦眼睛,“我睡不着,我怕,我和你一起好不好?”
君羡的手指在她脸庞拂过,心咚咚地擂鼓。
他们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上一次在洛杉矶,将客房让了一间给布雷和蕾娜。天晓得,那一夜对他就是何等巨大的煎熬。十年间,君羡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可他也是个大好男儿,也会渴望爱的滋润。
但是急不得,因为他要等善解意长大。
在他看来,她还是个少女,花季雨季的少女。
“君羡?”善解意又唤了一声,君羡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啊?哦!好。”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拒绝他的小猫女。
得到了回应,善解意总算好了一点,她走到床边,径自钻进了薄被里。“君羡,过来。”
君羡毫无灵魂地应了一声,在床的另一边躺下,形似有一条楚河汉界隔在中央。善解意翻身过来,抱住了他的腰,脸贴在了他温暖的脊背。
君羡的心又开始狂舞起来,一个声音在心底叫嚣。
“喵喵,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君羡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因为他的好朋友快要不受控。
善解意没说话,只是抱他更紧了些。
君羡的后背,湿了。他立刻转过身来,圈她入怀,“喵喵,不要哭,你还有我。”
“君羡,你抱抱我,我想起了一些事。”
霍华德说的事,应验了。
发生在了善解意的身上,怎么那么巧合?
君羡兀自担忧中,善解意送上了她的唇。她环着他的脖子,努力让不愉快的往事消失,让他的爱环绕着她,忘记苦痛。
君羡被点燃了。他反过来,拥着她,吻干她的泪,安抚她的心。此刻他不想克制,在她最需要的时候,他想给她爱的抚慰。
“君羡?”善解意抬起烟笼寒水的眸子,楚楚动人,“什么东西?”
脸上很热,心也很热,君羡停下,往后退了一点,“喵喵,我怕我会忍不住想欺负你了。”
“我这么乖,你不要欺负我好不好?”善解意想想,小声说。
是的,善解意很聪明,很超高的iq,单之于情感的事,她还是懵懵懂懂。
君羡笑了,他说好。停了一会,身体渐渐冷静,他问:“喵喵,你现在可以说了吗?你想起了什么?”
善解意想到了白天的研究。
她躺在冷冰冰的金属制成的仪器里,闭着眼,意识却是清晰。有一束线,仿佛照进了她的世界,她就像漂浮在时空的虫洞,沿着记忆的轨道,穿梭。
她回到了八岁那年车祸,她想起了她在车上数着栏杆,母亲让她闭眼睛,车子却在疯狂加速,然后撞上了护栏。母亲飞向前挡风玻璃,她的头鲜血直流。但她笑了,笑的很慈爱,透着一种解脱。
是的,多年以后,善解意读懂了那个微笑,母亲解脱了,她活得一定很辛苦吧。
后来另一辆车子撞上了她们的大众。
善解意蓦然睁开眼睛,泪如泉涌,“君羡,我母亲是自己选择的,不是你的错。我记起来了。”
君羡抱紧了她,记忆是多么宝贵的东西,可有时候忘却记忆才是幸福的。
他吻了吻她的唇角,“你母亲把你送到我身边,以后,我要对你的一生负责。”
善解意,却没有从这股悲伤中出来,她还在时空隧道里前行。
时间定格在一点,在她五岁的时候。
记忆中的画面,像蒙太奇的慢镜头,一帧一帧播放。她仿佛变成了透明人,出现在父母身边。母亲央求父亲不要走,她不想让孩子这么小失去了父亲。可父亲说,要么将孩子送去福利院,要么让母亲亲自抚养她。这个时候,幼年的小念念冲了出来,她不会说话,只是想母亲一样抱着父亲,呜呜哇哇,父亲烦了,倦了,腿上用了力,将她甩了出去。她的头磕在了桌角上,有鲜血汩汩流出。
身体透明的旁观者,善解意,看到了父亲的脸。
善恒!
她第一次在记忆中见到了父亲。
她的记忆力没有父亲,是因为那时的鲜血,模糊了她的眼睛;那时的记忆太过悲伤,她自主选择了忘记。
从那以后,她每次看到鲜血和红的东西,会恐惧,会焦虑,会精神失控。
这不是天生,一切源自五年前的一次磕碰。
善解意咬着唇,不让自己崩溃,“君羡,我记起来了,我的父亲。他不要我们了,我也不要他了。”
君羡只是紧紧抱着她,重复一句话,“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第二天,善解意的状态还是很差,便在酒店里窝了一天,君羡给她准备好食物,得知酒店有一台钢琴,就把钢琴抬进了客房,君羡给他弹奏。
他的技艺不复当初的水准,但他有充沛又丰富的感情,善解意听着他的钢琴声,可以睡得很好。
第三天,他们一起去了蒙特勒小镇,在瑞士皇家大酒店吃了一顿米其林大餐。
瑞士皇家酒店由着名建筑师eugènejost设计于1870年,并在2010年全面翻修一新。依湖而建风景绝佳,秉承纯粹的美好年代(belle-époque,法语指美好时代)建筑风格,处处体现着法国人崇尚极致奢华优雅的特点。
米其林餐厅有一个全景露台,可以让宾客在用餐同时享有日内瓦湖和阿尔卑斯山脉的壮丽景色。
“有美人,还有美景,真是秀色可餐呢!”君羡笑着说。
善解意用叉子,叉了一块和牛牛排为他吃。
日内瓦酱汁沾了一点在他嘴角,她亲他一下就干净了。
在酒店吃完饭,两个人悠闲地出门逛逛,沿湖步行达到着名的西庸城堡,它被誉为“欧洲最美丽的城堡之一”,也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湖畔城堡”。
西庸在法文中是“石头”的意思。十三至十四世纪是城堡的黄金时期。当时城堡属于意大利王族萨伏依家族,第二代萨伏依伯爵聘请着名建筑师梅尼耶对城堡进行改建,并将城堡扩展成家族的避暑行宫。
两个人在古朴陈郁的城堡下拍照,是善解意式的剪刀手。
沿着石子铺就的路,两个人十指相扣,一寸一寸地丈量。
城堡入口处有素描写生的,君羡提议让善解意画一张。
善解意便乖乖地,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等画师给她画。
画完之后,还待往里面逛,善解意说,“君羡,你坐下,我也给你画一张。”
君羡很讶异,因为以前他的小猫女没有展现过画画的天赋。
善解意和他咬耳朵,“我记住了他画笔的顺序。”
君羡依言做模特,善解意抬起手指和铅笔,开始勾勒。她不怎么看君羡,因为他的一颦一笑都在她的大脑里。她将自己脑海中的君羡和画师的线条结合起来,画完之后,君羡差一点乐哭。
善解意画的是一个综合人,综合了善解意的脸和君羡的脸。
说白了,就是不男不女。
她小有成就地问他:“画的像不像?”
君羡摸着自己的鼻子,他不擅长说谎呢。
一旁的画师竖起大拇指,不停的说verygood。善解意笑问,“你怎么不说法语或者德语、意大利语呢?”
画师说,他是爱尔兰人。
善解意和君羡逛了城堡内部,那些沧桑的石头、斑驳的拱门和穹顶,无不诉说着古老的历史。
到达顶点时,善解意在那里朗诵两句拜伦的诗。
天色欲晚,善解意和君羡回到日内瓦城。
晚上时,余声单独找到了君羡。
“那边结果出来了。霍华德博士想征求一下我们的建议,结果要不要真实地告知念念。”
等等,是什么样的结果需要背着念念,君羡心头升起了不好的念想。
这两天,君羡为了安抚善解意的情绪,几乎和她形影不离。如果他突然离开很久,她恐怕会多想。君羡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余声出谋划策,“这样,你就说今天晚庭逛得太累了,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去帮着买点药。然后咱俩一道去组织总部。”
“什么时候?”
“立刻、马上。”
君羡沉吟了一下,就同意了。和善解意打了招呼后,君羡和余声火速向总部而去,在酒店大堂看到了善恒。
“你们这是……去哪里?”
君羡一刹那的犹疑,落在善恒眼底,一切已经了然。“我和你们一起去。”
毕竟,他是善解意亲生父亲。纵然他做了很多事,但,君羡和余声,也没办法剥夺他作为父亲的权利。
那么一起去吧。
一刻钟后,三个男人来到了组织总部的水晶盒子,霍华德带领团队都在。
和霍华德交代了一下善恒的身份,霍华德也没做过多的纠结,就带人一起进去了。
会议室的大屏上,打着一张投影。
那是人脑图。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善解意的大脑结构。
大脑的沟沟壑壑特别多,仅一张图就看得出,善解意聪明的基因绝对不是盖得。而在右上方,有一处不太明显的痕迹。
霍华德的点读笔,直接落在了那处痕迹上。
“经过我们的探测研究,证明在善解意的大脑有一处伤痕,初步推测,伤痕形成时间在她4-5岁之间。”
霍华德说完,有同声传译跟进。
五岁?君羡睫羽一颤,莫非这就是善恒造成的那一处?
霍华德的结论还在继续。
“这处伤痕,实际上就是我们所说的脑损伤。众所周知,自闭患者中有10%的概率是学者症候群,大脑损伤患者中则约的机率是。很庆幸,善解意是那个幸运儿。她的天才记忆力,根据我们的推断,来自于当年的脑损伤。”
这一次,不仅仅是君羡,场间的每一个人,都为这个天才的钢琴少女捏了一把汗。
世人只艳羡她的惊人记忆力,却无人知道,记忆力背后的昂贵代价。
她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在天平上,很难衡量。
君羡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痛,为他的女孩。
善恒张大了嘴巴,内心是涛涛奔涌不息的悔恨。
霍华德环视一周,再次说道:“硬币有正反面,脑损伤带来了天才的记忆力,但也潜伏着危险。据我们的观察,目前,她的脑部有初步衰化的迹象。未来到底会怎么样,不好说。也许,她可以平安地度过一生,但也存在一种可能,多则十年八年,少则两三年,她的脑损伤,可能会……”
霍华德顿了顿,神情肃穆悲哀,“影响她的生命体征,重则……脑死亡。”
人的大脑从来都是最神秘、最脆弱的部位。
霍华德的结论,无异于一道晴天霹雳,响彻在每个人的天空。
君羡的双手攥成拳,上面青筋突出,这个结果大大超出了他的设想。
“有什么办法治愈吗?博士,求求你救救她,她才二十岁,她才二十岁!”泰山崩而面色不变的善恒,彻底失态。他才刚刚鼓起勇气认回她,就要面对这个残忍的事实。
他无法接受。
霍华德眼中闪烁着悲悯和伤痛,眼底是一片青色,为了这个研究,他已经连着加班两天,他刚刚见识了一位天才,对此也于心不忍。
“或许,可以手术。但是,脑手术的危险,我想大家都明白,没有百分百的成功率。而且现在她的大脑处于平衡状态,一旦打破,她可能会失去天赋的记忆力,失去对音乐的感知,变成普普通通的平凡人。这个结果,善解意或者你们,能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