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钟鹤青和孙元景到底来晚了一步,九姬和彦麟带着人提前下了水。

钟鹤青也需要下水,孙道长只能在他身上连着贴了两道潜水符,又怕水温升高或者波澜太大,对符箓会有影响,便又给他加持贴了一道。

钟鹤青把萧道长的手札放进了袖中,能随着他身上的避水珠一道避水。

他急着下水,孙元景不忘提醒他。

“少卿千万含住了那避水珠,若是避水珠离了你身,便在水下待不住了,要溺水的。”

钟鹤青道晓得了,两人没再耽搁火速潜入了水中。

眠水的温度再次升高了,连孙元景都觉得不太对劲。

“这水温升的也太快了。”

钟鹤青脸色沉了下来,但下面若是打斗起来,水温升的只会更快,也许眠水苏醒爆发就在今晚。

他连忙叫了孙元景,让孙元景先潜入水下。

“道长潜水比我快,快快去湖底拦住阿幺他们,我随后就来!”

他连番催促,孙元景虽担心他安慰,却也不得不去,当下施展法术快速往水下潜去。

钟鹤青没有这般法力,尽管有避水珠、潜水符,下潜的速度也全不能比。

但他越往下潜去,越能察觉到眠水在翻涌,湖底似摇晃起来。

眠水在沉眠之态下是不会波动的,可随着水温升高,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

水波涌动,引得湖底的深水菖蒲都摇摆了起来,有些甚至被连根拔起,部分缠绕其上的记忆幻光从菖蒲上脱离下来,混乱地游荡在水草之间。

钟鹤青忽的想到了什么,连忙抽出了袖中萧丛雪的手札旧书。

如果那位萧道长真的曾将记忆投入眠水之下,那么如今菖蒲摇动,从前被投下的记忆幻光都从菖蒲上脱了下来,可能向着复活阵里的萧丛雪尸身而去,也可能向着他手中的书札漂来。

但尸身到底距离颇远,又有层层阵法阻隔,未必能引得幻光漂去,萧丛雪的旧书就不一样了。

钟鹤青持着那旧书手札在散落的幻光中反复试探,只不过一连试了好几处地方,都没有一缕幻光有亲近书的反应。

就在男人不免犹豫,到底有没有可能寻到萧丛雪记忆的时候,他只见不远处的一丛深水菖蒲上,被纠缠期间的一条记忆幻光,不停地摇动着,似是想要摆脱水菖蒲的纠缠,往他的方向游过来。

钟鹤青眼前一亮,反身就往那条幻光游去。

他越靠近,那条记忆幻光摆动地便越是强烈。

可就在他快要近前的时候,周遭突然涌来一群不安的游鱼,登时将那片水菖蒲,连同其上的记忆幻光,齐齐冲散开来,又被这鱼群裹着往远处飘去。

钟鹤青不由地伸手向前,试着抓住那飘走的幻光。

可他全然没有留意,身后一块礁石松动,直直向他背后撞了过来。

钟鹤青被这一撞,整个人向前跌去。

这一跌,反而

促使他一把抓住了那条幻光。

幻光立刻顺着他的手,攀上了萧丛雪的手札旧书。

这是萧丛雪的记忆!

钟鹤青目露惊喜,可那块乱动的礁石又向他撞了过来。

这一下,竟直直将他口中的避水珠撞了出来。

避水珠被吐出的瞬间,就被暗涌冲散无影了。

钟鹤青心下倏忽沉了下去。

湖底。

孙元景出现的时候,九姬等人潜伏在贺兰亭洞府不远的礁石后,正准备行动。

他突然出现叫停,众人皆是一愣。

九姬直接问他。

“你说钟鹤青同你一起下了水,他说不能在水下打斗,眠水会爆发,让你先来拦住我们?”

孙元景连连点头。

可九姬又问,“那他人呢?”

孙元景说少卿马上就到,可望身后看去,丝毫没有钟鹤青的影子。

“约莫用不了多久。”

九姬将信将疑,但眠水异常众人也都有所察觉,九姬只能先跟彦麟商议,要不先等一会再说。

彦麟只好点头。

然而湖底地下却震荡了起来。

这一震整个眠水波涛四起,连贺兰亭的洞府也摇晃了起来。

九姬却忽的转头,急急问向孙元景。

“他来了吗?!”

可孙元景望着空荡的来处,除了慌乱的游鱼和水草,什么都没有。

九姬亦看了过去。

她脸色都白了下来。

眠水下震荡至此,他是凡人,怎么受得了这水下的混乱?

她反身就要去寻人,却被彦麟伸手拦了下来。

“少卿身上有避水珠和潜水符,出不了什么大事的。派人去寻就是了。”

可他这话说完,九姬却一下把他的手甩开了去。

“不,万一他出了状况呢?我要亲自去寻他!”

话音落下,她根本不及再听彦麟多说一句,径直游没了影。

只剩下彦麟怔在那里,僵着那条被她摔开的手。

暗卫婴甫在不远处瞧着在家三太子,下意识想要密音他,笑话他两句。

然而看到自来受人追捧的三太子,顿在那里,缓缓闭起眼睛,英俊的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

婴甫想要调笑的话,莫名地就没出口。

没了避水珠,便是孙元景这等修道之人,也无法在水下呼吸停留。

钟鹤青不能再继续下潜了,只能凭着三道潜水符箓,急速往上游去。

可眠水之深,深过寻常湖泊,而眠水致幻,越是温热,致幻的力量越大。

钟鹤青飞速往湖面游去,可越游越累,胸中的空气越来越无法支撑他上行的力道了。

而他眼前已经开始恍惚起来。

走马观花似地,在眼前晃过他从未曾见过的景象,光怪陆离,令人迷失

其中,忘了本来要做的事。

不行,这是幻觉,是眠水给他的幻觉。

钟鹤青闭目抿唇,反复告诉自己,抛弃杂念,继续上游!

他必须要继续向上游去,离开眠水进入淡水,他就还有机会活下来。

曾经流浪的岁月里,他有无数此与冥界擦肩而过,都挣扎着活了下来。

他是被厄运频频纠缠的孤寡命格,但他不也是活到如今了吗?

更何况,九姬还在水下,而眠水,恐怕要爆发了......

男人奋力向上,很快游出了眠水,进入了淡水之中。

有希望了!

钟鹤青丝毫不敢懈怠,继续上游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团水草逐浪而来。

钟鹤青背后没有眼睛,被这团水草一下缠住了腿脚。

他摒着胸中最后的空气,奋力向上的步伐,再次被厄运彻底拖住。

......

九姬和孙元景越往回寻,心下越惊。

两人沿路寻了这么久,竟然丝毫没有钟鹤青的痕迹。

孙元景说话的声音都不稳了起来。

“少卿会不会迷路了,游去了反向的地方?”

他道不若朝着另一边去找,也许能找到。

这眠水大湖水面之下更是浩大,两人立时商议分头寻去。

九姬迟迟找不到人,心上急了起来。一边喊着钟鹤青,一边放出视觉往尽量远的地方看去。

可这般半晌,还是没有人影,正在她要呼来睡下的半妖灵物替她寻人的时候,突然看到被一波浪涌扑过来的东西。

可九姬一眼看见那东西,心瞬间凉了下来。

这是避水珠。

钟鹤青,丢了他的避水珠!

九姬入坠冰窟。

他只是凡人,不是仙不是妖,甚至不像道士一样通得法术。

在这仿若深渊一样的湖下,他丢了避水珠,还能活的下来吗?

思绪及此,九姬好像被人一把攥住了喉咙与心口一样。

她被攥住喉咙一时间无法呼吸,而心口却被攥得,巨大的痛意顿时触及四肢百骸。

有什么藏在心口深处的痛苦,丝丝缕缕地蔓延而出。

九姬痛到无以复加,连手臂都动不起来了。

可她有妖法护体,溺不了水,可钟鹤青呢?

她好像,不能没有他......

可他到底在哪?

“钟鹤青,你在哪?!”

没有回音。

但他那么聪明,那么机智过人,怎么会溺死在这水下?!

九姬这么一想,身上的痛意直直转成了力道。

她想他遇到这种情况,必然会飞速向湖面游去,她亦向着湖上奋力游了上去。

她一边游一边喊。

“钟鹤青!钟鹤青!”

她用妖力把喊声在水中扩散开

来,可怎么喊都没有回应。

“钟鹤青,你回答我呀!”

哪怕敲击礁石,撕碎水草也可以!

可还是没有回音。

水中没有眼泪,只有无边无际的湖水。

九姬被狠狠攥住的感觉再次涌现。

可一转头,她突然看到了接近水面上的一团密密麻麻的水草里,缠了一个人影。

水草仿佛摄命的鬼魂,死命地将他团团缠住,纠住他的手脚,绑住他的双腿,缠住他的臂膀。

他距离湖面只有不到半丈了,而眼下却在水草的魔爪里停住了身形。

九姬遍身发亮。

她是来晚了吗?

可就在此时,那看起来完全停止不动的人,忽的趁着水草散乱的一瞬,骤然向水面上跃去!

钟鹤青腾得跃出了水面。

湖面上充足清新的空气顿时灌满他的胸膛。

男人深深地一口,仰头向天露出了一个仍旧温和的笑意来。

哪怕是凡人又如何,哪怕是厄运缠身又如何,他钟鹤青已经在这般情形下无数次活下来了。

可下一息,突然有一阵波浪从下面直直涌了过来。

他睁大眼睛,看着九姬忽的涌出水面,出现在了他脸前。

“阿幺?”男人讶然。

但突然出现的阿幺,却一下抱住了他的脸。

“钟鹤青,你没死!你不会死!你死不了!”

水波涌着两个人,天地之间,这片湖面,只剩下两人湿哒哒出离深水的模样。

游鱼从他们身边环绕而过,驱散那乱麻一样的水草,有鸟儿从湖上半空飞过,留下长长的清鸣。

钟鹤青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刚想问她一句什么。

她却在这一瞬搂紧他的脖颈靠近,直直吻向了他的唇。

湖面刹那静谧,幽林不见鸟鸣。

男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也曾把记忆尽数投于眠水,眠水带走她的记忆,却带不走她心底最深的痛苦与恐惧。

她害怕与人过于接近,害怕与旁人生出太深的牵绊,害怕最亲密无间的触碰,好比亲吻。

但这一刻,她双手紧紧抱着他的脖颈,温热地唇瓣用力贴向他的唇。

她笨拙咬着他,似是想要使劲要他一口,却又怕伤到他只敢轻轻用贝齿轻呷。

她好像留意到了他不可思议的目光。

也好像终于恍惚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一顿。

“我、我只是把避水珠给你。”

说着,她朝他口中吐了个泡泡,把避水珠重新渡到了他口中。

可九姬却见他还是毫无反应。

她也不知她方才为何就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可是,他这般毫无反应的意思是,他不想和她这样吗?

九姬一下就想起了这些日来,他那些有意无意的回避与疏离。

她脸色顿时落了下来,紧贴着他的唇也别开了去。

“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做过。”

少女的眼眸垂落了三分。

但这三分垂落就像是尖锐的石头,扎到了钟鹤青的心头。

怎么会呢?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他方才在她的轻咬微呷之中,一颗心早就彻底软成了水了。

可是他个弱小的凡人,没有法力保护,不享有数百年的寿命与她同行,他怎么能拥有她最浓烈的爱意呢?

可是她垂眸的失落,就这样扎在他心头。

他后悔了,他早就该如她所言,不再追着她前来,不再强求与她的姻缘,也不再贪恋她的原谅与爱恋。

可如今都晚了。

他已经得到了他不该有的一切,甚至她破开心底深处惊怕的亲吻。

他还怎么能让她失望呢?

男人忽的伸手,揽住了少女灵动纤细的腰身,另一只手抚上了她柔嫩秀美的脸颊。

他闭起眼睛,深深地回吻,吻住了他注定厄运缠身的伶仃命途里,唯一开出的娇美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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