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刑场内外安静地只剩下低低的啜泣。

一个毕生都没能走通仕途的老书生,一个蜗居外城靠教书度日的老先生,一个跛着一只脚也要送穷苦孩子走上读书路的老人家,他走了,离开了这人间。

不过庆幸的是,他亦带走了罪恶,将良善留了下来。

刑场外的人群渐渐向权琅一家人看去。

都说这就是妖,但就这样看着,和凡人的面目哪有两样?

有人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你们......真的是妖吗?”

小权瑞听了嘀咕了一声,“那还有假啊?”

说完,脑袋上呼哧蹦出一双毛茸茸的犬耳。

犬耳倏忽出现在众人眼前,人群里惊声一片。

安三娘赶紧拉了他,“快收起来,别吓着人!”

犬妖童被她娘扯得一愣,真怕自己一对毛耳朵把凡人吓坏了,刚要收起来,忽听人群里有人道了一句。

“那耳朵好生娇俏可人......”

权瑞一个每日脏兮兮的犬妖童,何曾有人说过他耳朵娇俏可人,一张脸竟红了起来。

他这脸一红,下面道喜爱的声音就更多了。

但有更多人露出了恍惚的表情。

“原来妖是这样的,那和人也没什么两样啊?”

“是啊,看那小犬童穿的,身上还有补丁,可见就算是妖,又哪里敢惹事,好生过日子已是不易了。”

也有人直接向孙元景他们问了过去。

“道长,这妖在世间到底是什么情形啊?”

从前这话是万万不能当众说的,哪怕是眼下,孙元景也有些犹豫。

他往那位少卿身上递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倒没有推辞。

钟鹤青走了过来。

“妖与人,在这世间过得其实没有太多分别。”

他一开口,人群便安静了下来。

钟鹤青目光看向权琅一家,又从一众百姓身上缓缓掠过。

“人有人律,妖有妖法,妖不会随意祸乱人间,他们也只是同凡人一样,在熙熙攘攘之间忙忙碌碌。所谓善恶,与是人还是妖并无关系,有关系的只有那颗心而已。”

众人默然,笼罩在东京城上方的乌云不知何时散没了影。

人群也在安静的低语中逐渐散开。

权琅一家和杜秀才又都上前给钟鹤青和孙元景等人道谢,尤其是权琅。

“我之前也怕凡人的大理寺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判妖死罪,但是没想到少卿是非明辨,救我一命。”

钟鹤青摇了摇头。

“家中祖训,钟氏大理寺官,应以清明为名,以青白为心,以倾力为民。”

他道,“钟某也只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

虽然他幼年走失离家,早已记不得祖父和父亲的模样,但这十五个字却高悬祠堂之中。

钟鹤

青说完,察觉有两束目光落在自己眉眼间,他转头看去,看到了远处靠在树下的人。

两人视线在半空忽的触及,钟鹤青便见她意外地顿了顿,然后又装作仍旧不太熟识的样子,轻轻同他点头就别开了目光。

这时荀大人叫人过来喊了钟鹤青前去。

大理寺今日颇经波折地了结了这件震惊东京的妖案,不论过程怎样,结局还算完整,荀岳叫了钟鹤青回去详细写份折子递上去。

“这起案子,你暗里约莫没少得罪人,至少得将前后事都同官家说明白,往后行事得越发谨慎才好。”

“大人说得是,我记下了。”

荀大人这才放了他。

只是当钟鹤青再转头往树下看去时,那处倚靠着的受伤的人,却不见了身影。

他心下空了一空,但随即又想到什么,叫了观星。

“回家。”

......

刑场上下的人群散了个七七八八。

不远处雕梁画栋的酒楼外廊上,有人啧啧两声。

“真是好一出戏,只可惜,演得不怎么让人满意。”

他负着手,看向旁边亦往刑场看去的男子,男子却不在意地笑了一声。

“一出小戏罢了,日后自然还有能让您心满意足的大戏,只不过等等而已。”

他这么一说,方才那人也跟着笑了一声。

“也是。”

两人最后看了刑场一眼,接着都转了身,离开了雕梁画栋的连廊。

只是两人脚步离去之后,有又一人从旁边走到了这观景的最中央。

宫司蜀禄也啧了一声。

“竟让那小子捡了条命,可惜。”

他目露嫌弃的鄙夷,但也没有多留,跟上前面离开的人,也走开了。

钟府。

钟鹤青到了自家门前便问了一句。

“娘子回来了吗?”

这一问,问得门房摸不着头脑。

“回郎君,今日娘子没出门呀。”

钟鹤青顿了一下,他想到了什么眉头微皱,快步向正院走去。

只是大步走到院门前,又停下了脚步。

小跑着跟在后的观星险些撞到他身上。

“郎君这走走停停的,莫不是又想在门边同娘子撞个满怀?”

胡言乱语一出,就被男人瞥了一眼。

但他这会显然顾不得训斥,反而叫了他,“你去问问金娘子,娘子眼下在房中吗?”

观星都被他说懵了。

“您都到院里了,您自己进去看看不就得了?”

那不一样。

如果她不在房中,又如果房中的并不是她,他眼下直接进去,事情会变成什么样?她又还能不能再回来了......

一瞬间的工夫,思绪便掠过了山河湖海。

男人抿唇不言,观星见状连忙闭嘴不敢再

问了。

他小步跑去找到了金娘子,金娘子正从后罩房转过来,听见他问话便道。

“娘子就在房中啊,方才我还进去送了茶水。”

钟鹤青心下一顿,而房门吱呀从里面打开了来。

“金娘子再帮我打盆清水来......咦,郎君这么快回来了?”

珠帘轻摇,她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钟鹤青心中大定。

他大步走上了前来,见她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问他。

“听说案子破了?”她道,“我没能去看,不知是何情形呀?”

钟鹤青看了她一眼,见她在等他的反应,便顺着她的话。

“是,权琅无罪释放了,凶手薛繁已被正法。”

“啧,没想到那薛繁竟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一脸惊奇地说着。

她一边说着一边回到房中,坐到了小榻上,“那这案子同权琅再没关系了吧?”

钟鹤青也陪她坐了下来,说跟权琅无关了。

“只是有些地方,还没有完全弄清楚。”

比如那煞犬到底是谁的,又是用来作何用处?

而之前老先生尸体浮现的诡异图案,并不是煞犬的煞气造成,经过检测,反而像是中了某种特殊的术法,故意显现出来的,就只是为了表明这是一场涉及妖异的案子而已吗?

还有那看守犬妖的“王道士”,又是什么来头,为什么愿意帮凡人看守一条煞犬?

不过这些问题,显然不太容易得到答案,尤其在过于庞大的势力面前。

只能再寻机会多番留意了。

但薛繁纵犬杀人是真,他死有余辜,煞犬也被道录司收走,会彻底处理掉。

九姬又不像这位勤勤恳恳的少卿一样,有大理寺给的俸禄,她只要听到权琅没事也就放心了。

满打满算,离开山之阿来凡间,近三个月了,狸族主城山之阿的屏障还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只要权琅无事,她就能尽快寻到权琅,让他将玉鼠洞宫里的详细情形,好生同她讲一讲。

待她在安三娘他们的帮助下顺利潜入洞宫,用须尺做上标记,那就只等着探囊取物了。

九姬心下愉悦,便是肩头还有些疼也忍了。

“郎君这几日,还得处理后面的事情吧?”

他只要不在家,她就方便出门做事了。

不想他抬头看过来。

“没什么事了,我同荀大人告了假,休歇了。”

九姬:?

“不、不出门了?”

他“嗯”了一声,嗓音越发柔和。

“留在家中......陪你。”

九姬:......?

这......她肩背上的伤疼都更疼了些。

亏她又救了他一次,他就是这样报答的?

九姬呼吸略略急促了几分。

钟鹤青看去,看到了

她的唇角干裂,眉眼疲惫,自她身上漫过来的气息凉凉的。

是伤。

是因为救他而被煞犬利爪抓破的伤。

安三娘当时就给她用了清风藤特制的药膏,但再厉害的灵药,也不可能瞬间将那么深的伤口愈合。

钟鹤青想起来调查安家的清风藤时,听闻的促进这灵药药效的法子。

清风藤不化于水,但用热水汽熏染,能加倍起效。

这会,金娘子正端了水盆到门前。

九姬正顶着肩上的伤,原本还想让金娘子端了水来,她把满身的血污处理处理,不想这位少卿又到了此处。

九姬干脆支着脑袋坐在那,懒得动了。

她却见那位少卿反而叫了金娘子。

“去给娘子准备汤浴,将屋子烧热起来。”

九姬惊讶看过去,却听见他道。

“我看你脸色像是中了风寒,泡个热浴会好许多。”

......

九姬坐进阔大的水桶里就昏昏欲睡,偏她那凡人夫君说她身上凉,认为她受了风寒,让她来泡这热水浴。

她不知道凡人这又是什么认知,莫名其妙泡什么热水浴?

九姬不由地回想他今日的种种表现。

从在湖心岛上劈开树丛看见他,彼时他紧盯过来的神色,还有踉跄进他怀里的时候,他莫名收紧的臂弯,以及方才,突然就让她泡上热浴......

要说他是发现了什么,好像是有些可疑的,可她试探地去问,他又一副什么都没察觉的模样。

到底是发现了还是没有呢?

九姬托着脑袋泡在热浴之中,只觉肩头的痛意散去了许多,清风藤的清凉和缓之气加速渗进了伤口。

她料想他大抵是不知道,至少是不能确定的。

不然她冒了唐大小姐的身份这种大事,他不会装不知道。

对凡人来说,那可是身边睡了只妖,能是装不知道的小事吗?

九姬左右想着,没有能落定下来的结论,但在浴桶热气的熏染下,越发眼皮下垂。

只是这时,门外有了脚步声,她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房门吱呀一声后,有人从门口走到了屏风旁边。

屏风被水汽熏染的影影绰绰,来人在屏风后影子投上来,身形挺拔,显然不是金娘子和金栗子,又沉静不欲,显然也不是其他人......

他倒是没急着走进来,好似在屏风的另一边褪去了多余的衣裳,影子将他的动作数倍放大,九姬不由地多看了一眼,

却听他问了过来。

“娘子还要添点热水吗?”

“不、不用。”九姬回了一句,才想起自己眼下在泡着热浴,他进来是要做什么?

她垂下的眼皮此刻睁了起来。

心道,她不用的话,他会出去吗?

凡人夫妻,难道还有这种必要的事做吗?

只是她看向屏风,却见男人

已从屏风另一边走了过来。

多余的衣衫果然都被他叠放到了屏风外,而眼下,他只穿着单单一层白色里衣,就这样提了半桶水过来。

走到她的浴桶边,探手进来,试了试水温,将手里的提桶放去了墙边。

可他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在放下了提桶后,再次走到浴桶旁边来。

虽然九姬泡着的这木桶相当不小,但若是两个人共浴的话,是不是有点......

不等她这念头落下,他已自旁边的小木梯上走了进来。

水位瞬间大涨。

尤其在他缓缓坐下之后。

九姬整个人都快被没了进去。

她连忙从桶里坐起来些许,以免被这突然上涨的水位淹到。

肩上的痛意不知在何时消减了大半,她目光在氤氲中不由自主地被某些胸膛吸引了过去。

原本那胸膛外挂着薄薄一层单衣,可随着他浴水从下面漫上去,那薄薄衣衫便仿若薄纱一样全然贴到了他起伏的胸前。

他倒不急着浸水,反倒是拿了只葫芦瓢,自木桶中舀了水,帮她淋在身上。

“莫要冷着。”

一瓢一瓢地将她肩头一下的地方淋了一遍,淋完,约莫是见她身上还穿着的薄衫着实没太多必要。

要不褪了吧?4_[(”

九姬愣了一下。

男人却已伸手到了她衣襟,挂着水珠的修长手指轻轻扯开衣带,在九姬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替她褪掉了不必要的湿衫。

肩头的痛被她抛去了脑后,而他指尖不经意滑过的触感,却异常持久地残留在水珠遍布的肌肤上。

他目光从她身前收回,眼帘微垂,嘴角的线条却柔和了许多。

他将她的湿衫理了理,叠放到了一旁。

九姬:“......”

都湿成这样了,还这么讲究?

她念及此,不由地也向他身上看去。

不知他是不是察觉了她的目光,把自己的衣裳也脱了下来,同她叠到了一处。

九姬:......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眼下,衣衫除去了一旁,两人之间除了水也就剩下蒸腾的雾了。

水波从他身边荡漾到九姬胸前,贴着皮肤波荡开来。

九姬只觉脸被蒸汽熏热了,连忙又向水下滑了滑。

但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他。

他薄衫一除,起伏的胸膛越发在水雾里显山露水。

明明只是凡人,却比有些不思修行的妖,肉身还要精壮不少,直吸得人看一眼,好奇怪,还想在看一眼......

“娘子......近些看也无妨。”他突然出声。

“啊?”

九姬一呆,谁料身下忽然打了滑,竟然完全向水下溜了下去。

清风藤涂过的伤口虽然不怕水,但九姬就要水呛到了。

但她还没彻底没进去,就被人一把捞了上来。

九姬就像是水里的交子,一下被人捞出了水面。

只是捞了她的人并没有将她置回原处,反而将她捞进了怀里。

他的手在水下,拨开浴水紧贴她的腰身,又托着那细软的弯处,慢慢向他身前收拢来。

九姬肩头有伤,手臂不便动弹,只能任着他作为,只不过也确实离开了水面,只是却离着他越来越近,近到手下抵上了她的胸膛。

而他则低下了头来,慢慢替她撩开滴着水珠的碎发,帮她挽到了耳后。

男人平直的唇角融化了一般地缓缓弯起,呼吸与水上的热气纠缠一处,一时让妖分不清湿热是来自水气,又或者近在咫尺的人呼吸里。

九姬心跳快了起来。

她不自在地想要侧过脑袋,谁想鼻尖却一下擦碰到了男人的唇角。

那唇角柔软含着浓厚的湿热柔意。

他也意外了一瞬,垂眸看了过来,眸中似有什么闪动了一下。

下一息,他轻轻闭起了双眼,唇边低头从她鼻尖缓缓向下落来。

男人唇边的热意,如小船在清风细浪中温柔抵港。

九姬心跳一停。

却蓦得伸出手,直直推开了他。

柔波骤然四起,瞬间泼出浴桶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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