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妖坊。
年阿婆一家来妖坊有些时日了,他们本以为没那么容易找到好的活计,不想那鼠族新建的蝶楼,要在花朝节行开业的盛礼,漫天的蝶与花造出美轮美奂的景象,便需得大量擅长幻术的人手。
擅幻术的妖中,尤以狸族的妖众擅此术的妖数最多,而此番山之阿易主,新妖主浒宗压得山之阿原本的妖众们喘不过气来,好些妖都只能离开自己的家园去往了旁处。
而东京妖坊的蝶楼在各地找人,不少狸妖都被吸引了过来,粗粗算来,也有上百之数。
今日便是花朝节前的小会,热闹声势渐起,年阿婆是其中最善幻术的老人,她本想让背着一筐没化形的小狸奴的女儿,留在妖坊租住的小院里照顾孩子,但女儿也想多赚些钱。
鼠族虽然令人不喜,但蝶楼在花朝节前后这两日,给的工钱着实不少。
这会年阿婆的女儿道,“娘不用担心,今日邻居家有不少小妖儿,要结着伴去东京城里耍玩,我家那几个虽没化形,但邻家大孩子愿意背着他们过去,反正在背篓里也丢不了。”
东京城的热闹谁人不想去看?年阿婆即便还是有些担心,但也应了。
“让他们小心着些,早点回来。”
阿婆的女儿特去嘱咐了一趟,孩子们还没出门,她摸了摸背篓里一堆探头探脑的儿女,“都要怪,听哥哥姐姐的话,不要乱跑哦。娘今日同姥姥去蝶楼做事,等结了工钱给你们买鱼儿吃!”
小狸奴们各个高兴的不得了,喵喵叫着跟着邻家的哥哥姐姐去了东京城。
东京城外,隐秘院落之中。
“什么?蜀禄和他手下的人,都被道士控了起来,生死不明?!”
琥尊还以为自己头晕了一下,但却见三山山庄来的人连番点头,“连同蜀禄在内一共十三只妖,全都被控住了,昨日山庄内的鼠疫阵法失控,今日已经完全废了。”
也就是说,蜀禄非但没能把九姬钟鹤青一行人杀掉,反而被反杀了。而鼠疫阵法废掉,那些身中鼠疫的颖陈州的百姓,恐怕会在短时间内就解除症状,恢复正常,那么便很有可能阻挡东方氏藏在三山山庄里的私兵出动。
琥尊脸色瞬间铁青,此时虎族一向支持他的几位长老现了身。
长老们听见这些事,也都脸色大变。
“不好,花朝节尚未开始,就已经漏洞百出,再等下去,恐怕凡人的朝廷和妖廷也都要知道了!”
有一位长老更是直接道,“如此这般,前面所做只是岂不功亏一篑?不若提前发动!”
事已至此,琥尊点了头。
“我去见那东方氏的家主,让他们也提前动起来。”
可这般说,又有一位虎族长老问来。
“二十四条阴命没有拿到,如何才能发动禁术,操控狸妖?”
提起这件事,一众长老都皱了眉。
可琥尊却环顾了众位长
老一眼。
“那二十四条阴命是开启禁术的引子,眼下虽没了引子,但是若要强行开启,也不是不行。各位长老,凭各位的功力,若是尽是施为一番,也能启动得了那阵法吧。”
这话一出,几位虎族长老全都傻了眼。
“这、这......这等禁术让我们强行开启,莫说折损妖力,甚至有走火入魔的可能!”
长老们都吓了一跳,他们还以为琥尊能有什么好办法,没想到主意打到了他们头上来。
更有人道,“之前操控无头血蜂攻击山之阿的结界,还能到玉鼠洞宫吸补灵气,恢复一番。但这番让我们强行开启禁术,万一走火入魔,如何挽救?”
众人都不太愿意,可琥尊却收起了之前尊敬有加的神色。
“各位,和东方氏联手,拿下凡间灵脉,构陷狸族让他们失掉山之阿,这可是各位与我一同做出的决定。眼下危机四伏,用凡人的话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难道此时还能临阵退缩吗?”
他说起虎族的妖主,“师父因探测灵脉流动,强行控制灵脉走向而重伤在卧,之后这妖主只会是我来当,各位今日难不成还要与我琥尊翻脸?”
他已没了耐心,道,“虎族绝不能失败,我眼下便去寻东方氏,你们这边前去蝶楼吧。”
话音落地,身形消失无影。
一众虎族长老只觉寒气漫上心头。
可琥尊是他们一手捧上来的人,情势如此,早已没有了折转之机。
东方氏阔达气派的宅院内,东方炜远远看着假山顶上八角亭下的父亲和琥尊,想到方才自己听见的琥尊想要提前夺位之战的消息,眼下心潮都澎湃起来。
他快步寻到自己母亲奉玉长公主。
他把消息一说,便忍不住道,“娘,我们苦等这一日多年,如今终于到眼前了!”
他母亲也忍不住站起了身来,不由地向皇城看去。
她这长公主看似受宠,位置极高,可说到底帝后却只将她当半个女儿养,做帝后膝下半女,怎比得过自己入主皇宫?
她不禁又看向自己的儿子。
往后,她是皇后,她嫡出的儿子便是太子,这天下就在他们母子手中。
她拉过儿子的手,“炜儿,若今日便要起事,你早早替你父亲准备起来吧,要做太子的人,必得让你父亲看到你的本事才行。”
东方炜早已心潮澎湃,高声应是。
“母亲放心,这东京城,我必让其今日人荒马乱、翻天覆地。”
加速返京的路上。
虽然花朝节还有一日,但钟鹤青总觉心下不安。
蜀禄等人被控是不可掩盖的事实,那么琥尊不是没有可能得到消息,提前发动祸乱。
钟鹤青已经让颖陈州留守的老道长们,找到鼠疫症状消散的百姓,却阻拦东方氏的私兵出动。
遇水断桥,过山滚石,能阻挡一时便算一时。
老道长们刚压制下那许多妖,他们不觉疲累卐卐[,反而热血翻涌只觉自己回到了青年时候,一同跟钟鹤青保证。
“少卿无需担心,便是把我们这些老骨头横过来,也能阻得那些私兵进京的路!”
钟鹤青闻言所起的敬意,如雨后的泉眼咕咕着湿热溢出。
他彼时向着一众道长们,深深行了一礼。
随后,钟鹤青又请了孙元景单分一路,去布出悬赏,让京畿所有道士看到告示立刻进京捉妖。
此番不再是凡人之间的战事,东方氏可以联手妖界,他们自然也有对付的办法。
而这会,钟鹤青让九姬亦加速返京。
“我想眼下情形,不无琥尊他们提前发动的可能,阿幺这就去东京妖坊,能拦下进入的狸妖便尽力去拦,若是拦不了,他们已经被困在蝶楼之中,你也万万不要硬闯,再另想办法。”
他这话还没落音,九姬就接了他的话。
“我去找东京妖坊衙门,去找熊坊主,那熊坊主恐怕也惊吓的很,不会不管蝶楼之事。到时候我与他向蝶楼施压,迫使他们放人。”
钟鹤青看向九姬,眼眸一寸寸亮了起来,他笑道。
“我家阿幺,越发有妖主模样了。”
九姬却哼了一声,“被打趴下、抢走了妖主之座的妖主吗?你怕不是故意取笑我?”
钟鹤青忍不住笑了一声。
九姬瞪他,“你这还不是取笑?”
但双姒也在一旁笑,“便是取笑也是夸奖,小九,你这妖主之位早晚还会拿回来的。”
浒宗若没有了虎族从旁协助,山之阿再没有他当家做主的份。
九姬深吸一气,心中入定。
“我知道了,我,也如此以为。”
她扬起了下巴,立时放开了速度往东京妖坊赶去。
钟鹤青本想让双姒也陪她过去,但九姬更怕他一人赶路出事。
凡间的战争尚且刀剑无眼、死伤无数,更不要说这一场妖与凡人全都搅入其中的战事了。
而钟鹤青,他到底只是肉体凡胎的凡人而已......
钟鹤青到东京城的时候,天光大亮,已近午时。
东京城还同平时一样,因着花朝节序幕拉开,满街都是热热闹闹的人潮,有外城来的,还有外地来的,携家带口来东京耍玩,钟鹤青甚至看到了几只不小心露出猫耳朵的小妖儿。
他却嗅到了其中不安的气息。
街上不断有车马驱散着人群闯在其中,路上巡逻的捕快衙役惫懒没有章法,而街道转角莫名地多了一些目光不住观察着人群的人。
钟鹤青眸色沉了下来,他直接去到了大理寺中。
甫一进入大理寺,便觉大理寺也一派乱糟糟的模样,他一连向里走了好几步都没有见到人,直到突然被人拉住了袖子,扯去了一旁。
是素来与他一道做事的寺丞廖春。
寺丞上来便道。
“少卿回来做什么?大理寺如今到了那王少卿手里了,到处乌烟瘴气,若是被他看到少卿出现,必要寻你晦气折腾你一番!”
廖寺丞劝钟鹤青若是无事,就赶紧离开。
但钟鹤青却把今日可能要爆发祸乱的消息,告诉了他。
廖寺丞一听,倒抽了一气。
“天爷,真是今日吗?!”
钟鹤青点头,“所以我必得寻到荀大人,我身份多有不便,只有荀大人能在这时进宫面圣了。”
这番祸乱,官家与太子不能毫不知情。
但廖寺丞却连番摇了头。
“不成啊少卿,您不在京城不知道,荀大人他......早就是东方氏的座上宾了。要不然,也不会整个大理寺都落到了姓王的手里,那王少卿在大理寺作威作福,还到处说你变成了妖,不是正常人了,荀大人都是不管的......所以少卿,荀大人不成了!”
可这话说完,廖寺丞却见这位少卿,只是轻轻笑了一声。
他说不怕,“寺丞直接告诉我荀大人在哪就好。”
廖春狐疑不定,但见他坚持,到底还是带着他去了。
大理寺卿荀岳近来都把权柄叫到了王少卿手里,自己只道犯了头风,每日病恹恹的模样,避到了偏僻的院落里来。
房中,荀大人依然是病着的萎靡模样,但钟鹤青把话都说了。
“......下官被盯许久,无法进宫,不知荀大人能否,为整个东京城内城外上百万百姓们,往宫里走一趟?”
钟鹤青规矩行了一礼,“只能托给您了。”
然而他话出口,大理寺卿荀岳还没有答应,外面突然出现了左少卿王岫的声音。
那王岫拨开廖春的阻拦,咣当推开门闯进了荀岳“养病”的偏僻小书房里。
他直直看向钟鹤青。
“钟少卿刚从鼠疫之地回来,就急匆匆来见荀大人,莫不是想让荀大人也染上病?你居心何在?”
他直接对着钟鹤青训斥起来。
钟鹤青却当做有犬在吠,全然不予理会。
他只是目光看向荀大人。
他见荀大人“病恹恹”的身子,时不时露出的动作仍旧灵健,本该苍白的脸上,唇色也算红润。
接着,他见上司起了身来,一副烦恼模样。
“吵死了!知道的,本官是你们上司,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官是你们的犯人,不成了,我这头疼越发厉害了,我得回家!”
回家也比和钟鹤青接触强,王岫也不在意他的言语,上去扶了他,这就喊着人将他送出了门去。
就在离开的时候,钟鹤青看到荀大人在王岫没留意的瞬间,突然回头向他看了过来。
荀大人跟他几不可察地眨了一下眼睛,点了点头。
钟鹤青嘴角不由地扬了起来,他没有跟上前,只远远道了一句。
“那您,好生回去歇息吧
。”
送走了荀大人,王岫犬吠般地说了几句,但钟鹤青到底是与他同级的少卿,他无法支使得动,也就不欲自寻烦恼地离去了。
偏僻小院之中,只剩下钟鹤青和寺丞廖春。
廖春紧张地看着他,“少卿,行不行啊?”
钟鹤青跟他投去放心的眼神,但他倒是想起了什么,缓声嘱咐了这位年长如兄,却又忠心不二的下属一句。
“寺丞趁着午间也回趟家吧。这两日让家里的嫂子和孩子们都躲起来,千万藏好,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门。”
他把话一字一顿地说给了廖春。
廖春微怔,见少卿目光越过层层院墙向整个东京城看去。
“即将发生的事,本就不该是凡人参与之事。”
廖寺丞怔住,“那少卿呢?少卿不也是凡人吗?”
男人低头浅笑。
“我没事的。我可能就像王岫说得那样,已经变成妖了吧。”
东京妖坊。
鼠族收购街坊新兴建的蝶楼,花团锦簇,高高五层楼雕梁画栋,飞檐翘向天空,上挂彩团流苏,随风而飘。
但九姬来回在外走了三圈,都没能进入其中。
她打听过了前来东京妖坊谋生的狸妖,但凡是擅长些幻术的,今日一早就进到了蝶楼之中,蝶楼要在花朝节开业,他们进入蝶楼,蝶楼便没了如常的进出,好像封起来了一样,不见里间动静。
九姬看这情形,只觉不妙。
恐怕今日真的要提前发作了。
她不再寻找进入的入口,直接往妖坊的衙门而去,可到了衙门一问,熊坊主竟然不在衙门里,去了旁处衙役也说不清。
九姬心下呼呼往下沉去,不想却在这时,见到了做了捕快的权琅。
权琅见她到了妖衙,连忙上前跟她行礼,九姬见状当即三言两语跟他把话说了。
权琅闻言眼珠都快瞪了出来,他倒是反应极快,“我们熊坊主今日不在衙门,但我知道谁能找到他,我带你去寻!”
......
彼时熊坊主正在东坊一个不起眼的果脯铺子里。
熊坊主最贴心的妖役令狐聪,带着权琅和九姬寻来的时候,熊友正坐在那铺子后院,由刚来妖坊的梅妖老板娘,亲手奉上刚从江南运来的五颗灵梅。
灵梅香气飘然,梅姬美若入画,熊友的心神都在这酸甜滋味之中飘忽起来。
直到九姬忽然闯入,将着巨大的熊块头一把拽了起来。
“我有急事找你!”
僻静的小屋里。
九姬将虎族的谋划和蝶楼的异样,以及整个东京妖坊即将爆发的祸事说了出来。
熊友一口气没上来,如同被果核卡住了喉咙。
他看着九姬,“九......不,狸主,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见九姬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熊友心胆都震
了起来,九姬虽然是前狸主了,但没有必要跟他开玩笑。
“虎族、鼠族,这是要把东京妖坊一起给祸害了啊!”
一旦爆发虎族谋划的祸乱,被迷惑的狸妖从东京妖坊而出厮杀凡人,狸族要被重罚,东京妖坊又怎么可能逃得过惩处?
他这个坊主必首当其冲!
熊友脚都软了,他急急抓了权琅才稳住,又一下将权琅推了出去。
“你去,你去衙门传我的话,蝶楼有妖物作祟,立时围了蝶楼!”
什么虎族鼠族贵族,他管不了了,他首先得把东京妖坊给护住了。
......
蝶楼。
外面的人越聚越多,这东京妖坊的坊主并非是什么大官,也不是出身贵族,平日里对鼠族虎族的贵族妖们,无不是小意奉承,巴结有加的。
今日,大事在即,他竟敢带着衙役,又叫了妖众们前来围了蝶楼。
此番蝶楼乃是这场祸乱的紧要处所,玉鼠洞宫坍塌之后,鼠族直接派了族内一位长老来盯着此楼建设。
鼠族从前式微,这些年跟着虎族才在妖界某得一席之地,如今也能压上狸族一头了,这次虎族要谋夺狸族山之阿主城,鼠族如何不想从中分一杯羹?自然尽心尽力听从琥尊安排。
但眼下,那负责蝶楼的鼠族长老见外面的妖越来越多,竖在外面的结界就快被攻破了。
他也没了主张,连着来报了琥尊两回。
琥尊从东方氏的宅院中出来,就到了蝶楼亲自来盯这些长老启动禁术。
长老们平日养尊处优,今日也算用上了他们,几人齐力而上,竟然真的将禁术开启了来。
此术名为颠倒众生,需要采二十四条阴命做引,再辅以厚重的灵气支撑,在封闭的空间之内,要至少上百妖众在颠倒众生的阵法里,齐齐使出庞大的幻术。
只是一旦这些幻术使出,会立刻反噬到施术者身上,令这些妖陷入自己施展的幻术里面,逐渐丧事理智,而出现本性的杀戮之能。
此术早已失传,但虎族却在无意中发现了此术的用法。
既然有这么好的妖术,何不用在最擅长幻术的狸妖身上,让凡间和妖界,都见识一下这禁术的威力。
琥尊所有设想原本恰到好处,他本想用无头血蜂攻击得山之阿动荡,狸妖纷纷离开,再用玉鼠洞宫引狸妖入住其中,等待春节之时发动。
却没想到他的计策连连在狸族处出现意外,导致不得不等蝶楼建好,拖到花朝节来。
可终于要到了花朝节,竟然又连番出现差池。
鼠族的长老已经来了三次了,“尊主,外面东京妖坊的妖,就要把结界攻破,咱们的人快抵挡不住了!”
琥尊心恨,“一群贱民!”
此刻颠倒众生刚开启不到半个时辰,这些狸妖中术的情况还尚不及完全。
琥尊见状恨不能挥手亲自去料理了外面那些坊众贱民。
可他不能露面,一旦他露了面,费心设计的陷害狸族的计谋就全都废了。
蝶楼被攻击得摇晃了起来,琥尊心下一沉虎掌握成拳,指骨劈啪作响,他突然起了身。
他眯起眼睛向外看去。
“既如此,那就把结界直接打开吧。”
打开蝶楼结界,放出中术狸妖,花朝之乱由此而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