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寒秋

陈朔在宋婉离开后,叫来了良木。

他知道宋婉应该不会带着伤回去宋家,但怕她一个受伤的女子夜半在街上遇见什么意外,所以叫良木派人去远远看着宋婉,得知宋婉去治了伤,找了客栈住下后,他才放心。

屋中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匕首也已经收起,他闭着眼靠在椅中,静默了良久,同良木说:“那个丫头,断她一只手,明日天亮后,扔回宋家门口。”

良木点点头,片刻后问:“那……守着宋姑娘的人呢,要撤回来么?”

陈朔闻言,略一思索后轻轻摇头,“先让他呆着吧。”

一个受伤的弱女子住在鱼龙混杂的客栈里,不是很安全,有人盯着免得出什么意外。

“还有,宋婉的行李,明日早早的去外头找个地方放起来,待什么时候宋婉回宋家的时候,一并给她送去。”

交代完一些细枝末节,陈朔随意沐浴了下,熄灯躺下休息。

屋中四下昏黑无光,他却毫无睡意,脑中胡乱闪现着和宋婉谈话的一幕幕,过了许久才恍然。

她说话那会儿,似乎有不少时候,都还带着笑……

她不难过吗?

被宋大夫人当作踏脚石那样的对待。

可转念一想,她只是个庶女,而庶女是没有资格忤逆嫡母的。

想着她说起宋家事情时,那淡然掺杂苦味,却又几许讽刺的笑意……她也是无奈的。

但,这些事不是他需要去想的,且她自己也说了,都过去了。

这件事,以及宋婉同陈家,都已过去了。

岂料,翌日晨间,陈朔刚用完早饭,良木便跑来跟他说:“公子,客栈那边宋姑娘好像不太好,说是客栈掌柜敲了几遍门都不开,慌张之下撬开门一看,宋姑娘烧的人事不省……”

陈朔一听,剑眉顿时凝起,几步便跨出了房门:“备车!”

不多时,陈朔来到客栈,询问过后到了宋婉的房中,客栈掌柜见有人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昨夜这姑娘一个人带伤入住的时候他就有些担心出什么事,于是一早起便来敲门,谁料方才一撬开门差点吓死他。

此刻见陈朔来,掌柜的心有余悸道:“我一开门进来,吓了好一大跳,姑娘手上沾着血,人烧的滚烫怎么也叫不醒,吓得我赶紧去隔壁找大夫,这会儿厨房里正在煎药,公子你来了正好,不然这位姑娘真烧出个好歹来,我这小店可担待不起。”

“多谢掌柜的细心。”

“不必不必,都是应当的。”

陈朔看着掌柜离开后,才转身走到床前。

宋婉受伤的手搭在床边,一张脸烧的通红,长长的发丝因为汗湿紧贴在她脸侧的肌肤上,看着脆弱又无助,他轻叹了口气,回头问良木:“她的行李你安置在何处了?”

良木道:“就放在茶店的后院,那儿空房多。”

陈朔点点头:“那你就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打理干净些,再找个会照顾伤患的妇人。”

良木一听就明白了,当即便离开去办了。

宋家。

天亮后,门房一打开大门,便看见被丢在家门口的烛心。

烛心断了手臂,也没有得到医治,早已疼的昏了过去。

门房将这件事上报之时,宋大夫人正在梳头,闻言便猜昨夜一切还算顺利,烛心的伤应该是陈家惩处给她看的,是在告诉她,他们陈家清楚这事的来龙去脉。

可宋大夫人却丝毫不惧,有宋婉那个贱骨头在,再加上那种药的用途,陈家岂敢张扬?除非他们不想要陈朔的名声。

倒是这一回,宋婉总算是在陈家待不下去了。

但她却没回来?她能去哪儿?

想了想,便交代身边的晓姑,道:“烛心既然伤了手不能再伺候,那便解了她的身契,再给她三十两,叫她拿去看伤吧。可怜她也在府里伺候了多年,一会儿你备好车叫人送她回家,临走前别忘了给她换身干净衣裳,叫她喝口热茶,怎么也得叫她干干静静的回去见家里人才是。”

晓姑点头去安排,烛心已经被抬进了门房里,晓姑来了见她还晕着,抬手便捏着烛心的下巴,将一盏茶灌了进去。

替换衣裳时候,烛心痛醒过来,听完晓姑传达宋大夫人的话,又看着晓姑将身契和银两塞进她怀里,她眼泪一下便涌出了:“晓姑,求你再和夫人说说,我这手怕是难治,再求夫人赏些银两吧……”

晓姑皱眉道:“你这丫头好不懂事,你是在陈家做错事被罚回来的,夫人没有另行惩处你,还给你银钱看伤已是宽十分宽容了!你不感恩便罢,怎还如此不知进退?”

言罢,不等烛心再说什么,便打开门冲外招招手,片刻后,有苦难言的烛心便被抬上了马车离开。

客栈。

小二将药送了上来。

陈朔看着摆在床头桌上的汤药,又看看昏睡不醒的宋婉,觉得应该把她叫醒,便在床边坐下,喊了宋婉几声。

果然喊不醒。

又过了片刻,他摸了摸已经温热的药碗,决定不能再等了,便试探着,先戳了戳宋婉盖着被子的肩膀,仍不醒。

他无奈叹气,不再客气,抬手轻轻的拍了拍宋婉的脸,眼见着她长睫轻颤了几下,却仍是不醒。

他只得下了重手……扯了两下她的头发。

这下,宋婉醒了过来,一双眼缓缓睁开后,迷茫的眨了眨,很快就又想闭上。

陈朔立即喊她:“宋婉!别再睡了,起来喝药。”

宋婉这才迷蒙着双眼循声看过去,还愣怔了好一会儿,才似乎有些清醒:“你……怎么……”

陈朔直接端过药,看着她懵傻的样子说:“你发热了,很严重,得赶紧喝药。”

宋婉头疼欲裂,伤处也疼,整个人疼的都迷糊了,看着那碗药身子挣扎了下,下一刻却突然落了泪:“好疼……”

陈朔乍见她哭,手轻轻抖了一下,眉头紧紧拧起,边放下药碗,边斥道:“看你昨夜割这一刀时候还咬牙切齿的一声不吭,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给交代就给交代,一个姑娘家动什么刀子……”

说着,他看着泪流不止的宋婉,无声叹了口气后,说了句抱歉,小心护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靠在床头。

药碗递到了嘴边,宋婉张口缓缓的喝下,苦涩的味道令她混沌的思绪缓缓清醒,她品味着口中的苦,带着水光的眼眸静静看着放下碗的陈朔,嗓音闷闷的:“你怎么在这儿……”

陈朔也不隐瞒,看着她道:“昨夜怕你出事,就叫人跟着你。”

宋婉颤了颤眼眸,垂眸静默片刻后,嗯了一声,“多谢……”

“不必。”陈朔说着,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疲惫的神情,声音不由自主压低了些:“你不舒服,躺下睡吧。”

宋婉点点头,眸光弱弱的看着伤处,说:“让大公子费心了,我这儿没什么事儿,公子还是回去吧。”

陈朔拧眉,有些不悦,不明白她在逞强什么。

还说没事,若不是人家掌柜心细发现的及时,说不定今日过去她会烧成个傻子。

但陈朔不想和一个生病的人争辩,想了想只是道:“你先休息吧。”然后便起身走了出去。

宋婉见他走,还以为他回了陈家,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她摸摸仍旧滚烫的额头,无力的下了床。

她想喝口水,便倒了一杯,谁知放茶壶时,手一抖不小心将水杯碰到了地上,顿时杯盏碎裂,茶水四溅。

她心烦的蹙眉,正思索着出去叫人,房门却被推开,陈朔跨步进来,深眸往地上一扫,落在她身上,道:“你别动,我去叫人来打扫。”

宋婉怔怔的看着他进来又出去,片刻后眼眸里尽是莫名,他怎么还没走?

不多时,地上收拾干净,宋婉喝了口水,看着陈朔问:“公子怎么没走?”

陈朔站在窗边位置,闻言转头看她,眸光很是坦然:“自然是不放心你。”

这话听的宋婉略略皱眉,他……不放心自己?

经昨夜一事,他不是应该高兴,自己终于离开陈家,不再碍他眼了吗?

陈朔看她疑惑,却不想解释,他只是觉得宋婉这个所谓的交代,有些过于严重,且她现在又一个人也无处可去。他若是放任不管,实在有些冷漠,所以想了想,还是决定再管她这一次闲事。

想着,便道:“客栈繁杂,不利于静心养伤,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暂时养伤的住处,你这就随我去吧。”

宋婉看着他,只觉得他奇怪,一个百般讨厌自己的人,如今却来关切她,还做了这样细致的安排,她真的难以置信。

想了想,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一个人住客栈挺好的,楼下就有医馆很方便,就不劳烦公子了。”

见她又在这里倔强,陈朔峻挺的眉头拧起,深眸看着她轻嗤道:“连杯水都倒不好,还说一个人挺好的,说假话也得像回事。”

宋婉闻言,眸光有些不悦的看向他:“我如何,实在不需公子管,公子又何必挖苦?”

陈朔:“……”

她是个病人!

想着,他深吸口气,不打算同她再废话,便两步走到了床边,在宋婉迷惑的眼神中扯了薄被过来,避着她的伤手,将薄被蒙在了她的头上,下一刻在她的惊呼声中,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陈朔!你做什么!”

“你放我下来!”

宋婉猛然被抱起天旋地转的,一下又急又晕,试图挣扎下来,却不小心牵扯到手臂,顿时痛的直吸气。

陈朔不理会她,抱着她便往外走,边道:“客栈掌柜方才说了不敢再留你,怕你出了事人家担待不起,你别为难人家。”

宋婉气急,身子被他紧抱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又因伤痛不敢挣扎,只低声怒道:“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别折腾了,伤口不疼吗?”

陈朔抱着她下楼,步履稳健又快,很快便将她抱上了马车,看她坐好后才将她头上被子小心取下来,看着她怒目瞪过来的样子,他坦然转过眼:“别不识好歹。”

管她宋婉的闲事,在刚回京的时候,他想都想不到,如今有这一天,他不嫌烦已经很不错了,她竟还生气?

事已至此,宋婉无可奈何,瞪他一眼后侧过了身子,头晕的闭上眼靠在了角落里。

一旁的陈朔见她不语,眸光才缓缓的看过去,掠过她削瘦的肩背时,觉得她真的太瘦。

刚才抱着她的时候,轻的就像抱着一只小猫,可是……明明那么瘦,却一点也不硌手,她的身子反而像小猫一样柔软温热……

片刻后,陈朔心头一震,狠狠的皱起眉头。

他在想什么……疯了吗……

低头沉默许久,陈朔轻轻撩起眼帘,眸光幽深复杂的看着宋婉姣好的侧脸,在心里告诉自己,待将宋婉安顿好后,就再也不见她。

他不可以,再让这个女人,扰乱他一丝一毫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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