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又略略下移,落到了柳寻芹手里攥着的一个香囊上。上面绣着一个很精细的鸳鸯。这是柳长老方才一路走来,顺手在集市上买的。掌门在心中略疑,总感觉柳寻芹这次出门有些奇怪。柳长老一直不爱出远门,对此没有任何兴趣,完成了该完成的事以后,总是冷冷淡淡地回到灵素峰,不会过多停留。这次却难得驻足购了个小对象,那小对象寻常得很。也没看出任何特别之处。只是寓意可能有些特别。在瞧见了这两只鸳鸯以后,掌门面上还是一片安静,心底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无异于瞧见家门口养的千年铁树终于开花了一样。如果是外宗人士倒还有些麻烦。小掌门寻思着柳医仙性情冷傲,喜欢的不大可能是隔了几代的晚辈。若是算起能入此般大能者眼里的人,放在任何一宗也不是泛泛之辈了。长老合籍并不是两个人的小事,有时候可能会牵扯进两个宗门。不过依医仙这脾气,若是真的不妥,恐怕拦也是拦不住的。掌门犹豫片刻,难免还是试探了一句,赞道:“香囊很漂亮。可是柳长老买来赠友人之物?”“友人?”柳寻芹轻讽一声:“自然不是。”她当然知道不是,只是委婉的问法而已。谁家友人赠物绣一对一对的鸟儿?这位祖宗问一句答一句,又不说是谁。林寻真有些无奈,放平了这颗心,没有再问下去。而当两人掠过太初境上空时,却明显地感觉到了异常。柳寻芹微微蹙眉,整个太初境的弟子似乎都在往一个方向涌动。而林掌门不输她的敏锐,也稍微愣了一下。“有敌袭?”小掌门低声道。“不是,没有鸣钟声。”柳寻芹问:“今日要接见什么贵客么。”掌门道:“并未。师叔放心,我不会记错这种事。”两人谨慎地缓缓下落。待拂过一层薄云以后,有几行迎风招展的,鲜红夺目的布条显露了出来,上面墨痕淋漓,横在整个演武场上尤为瞩目。“震惊?!霸道师姐爱上我,绝对真料猛料”“是青梅也是天降?两峰长老之间不得不说的那些暧昧”“重塑认知!带你们走近柳医仙年少青葱的岁月”不过寻常几个字眼,组合起来却以一种极其可怖的力道狠狠地撞击了掌门的静如止水的心灵。她张了张嘴,目光忍不住看向柳寻芹。这是得罪谁了?105第106章 人群正拥挤得密不透风,这里聚集了内门弟子及其闻讯而来的外门弟子,乌压压一大群如鸟雀一样聚拢着。有时叶师姐都没法儿手对手发书,只好用扔的方式一并解决。一本《师姐在上》被优雅地抛了出去“这里……”飞“这里这里!”落。一只白皙均匀的手自空中稳稳接住书卷,彻底截断去路。某个本是伸着手嗷嗷待哺的小师妹见状,顿时不乐意了:“喂,这是我买的书,你想要去后面啊,不知道先来后到吗……”小师妹再一看,只见来人一身淡薄青衫,眉眼静静,端的是一副超脱于众人的秀挺风骨。此刻那双浅灰色的眼眸正落在自个脸上,显得有那么一丝凉薄。仿佛在看死人一样。她顿时吓得惊慌失色,一把抱紧了身旁的人,像只刚中箭的疼的一蹦三尺高的兔子,“啊啊啊柳长老来了!!”随着她这一声嗷嗷,周围的人纷纷醒悟,连忙屁滚尿流地自发在中间让开了一条宽敞大道。也在此刻,聒噪的气氛安静下来。柳寻芹孤身站在中央,手里握着一卷话本。对面正在发书的黄钟峰弟子手脚一顿,纷纷僵在原地。歪歪扭扭搁着的话本之后,正坐着横笛吹奏的黄钟峰峰主。此刻越大美人阖着眼,几根纤纤玉指灵活地一松一摁,正愉悦地吹着小曲儿一则是没事干所以抒发内心情志,二则是在对眼前这活跃的气氛火上浇油。在周围的嘈杂暂停以后,便只剩下这忘我的轻快曲声。当然,还有远处飘渺的希音小师妹的颂读声。直到慕容安忍不住戳了戳师尊的肩膀。越长歌抬起眼来,眼底还含着暴富的澎湃情感。此时此刻。她正隔着一条无人的大道,与柳寻芹遥遥相望。越长歌看着她。柳寻芹也看着她。越长歌手上的动作不知为何打了个顿,自轻快的小曲儿转了半个圈儿的调子,激动地颤了一声以后低下来,险些奏成婉转的哀乐。她的神色也如这曲声一般变化,自茫然到诧异到花容失色到强行镇定再到悲痛欲绝,活生生给现场的弟子演示了何为大能修士即刻变脸的高深本事。“柳长老。”她双眉蹙起,食指捻着拇指,从胸口里轻轻抽出了一条小帕子,感情异常丰富:“可怜这偌大的宗门内,你出门了,没几个知心人怜爱妾身,连诉苦都不成。云师姐落井下石,钟师兄避之不及,整个黄钟峰,只我与一群柔弱孩儿相依为命面对鹤衣峰的强权,便只能出此下策了!”她垂眸沾泪道:“妾身此举卖书拉横幅,乃是破釜沉舟迫不得已逼上梁山狗急跳墙之大成者也。本是个没道理的事,在此情况之下难道一两分情理也没了吗?若柳柳儿再对我冷一下脸,这里的心就要即刻破碎,妾身不能再好起来了。妾身的生命中已经失去了很多光亮,连这最后一点儿火星子竟也将熄了!熄灭了以后将何去何从呢,有时望着这滔滔江水,似有一番志向随它而去,只是心中仍然挂念,挂念着我们峰上一干弟子们,没了师尊就和野草一样在太初境摇曳……”黄钟峰的弟子显然已经习惯了,在一群羞赧的脸色中显得很是沉稳坚毅,甚至对于旁人的脸热有些嗤之以鼻。而在座的弟子被这嗲得能掐出水的妖娆嗓音激得面红耳赤,不敢再直视越长歌一分一毫。只好颤颤巍巍地将目光挪走,望向站在不远处,静静翻着话本的医仙大人还是这个清爽。一个弟子躲在人群中低声道:“柳长老看了好久,仿佛在看医经而不是乱七八糟的话本子。”有人痴痴道:“医仙大人富有学识,气质还这么好。突然感觉这种三流话本子也高深起来了。”“难道真是一对?!”絮絮低语:“看来听闻也非虚。”“怎么可能。”另一人说:“只是越长老日常的小把戏罢了。”“怎么不可能?!能纵着她胡作非为却不生气的,大抵也带着点爱嘛。”“是啊。”轻声细语:“谁不愿意纵着多姿又可爱的越大美人儿……我,我甚至愿意为她翘掉外门的课!”“……是你本来就想着逃学对吗。”万般声响似乎都落入柳寻芹的耳朵,絮絮叨叨,喃喃私语。她却仿佛片叶不沾身,丝毫没有察觉。柳寻芹将《师姐在上》合拢,确定了其中的内容以后,终于将目光投向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终于定在了一点。她将这册话本递给了刚才那个没拿到书的小丫头。那小丫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手里的书感觉像火炭一般烫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小心地从柳寻芹手里拿过去,抱在怀里咻地一下消失在人群。越长歌瞧着自家师姐看似平淡的神色,总感觉这平静之下已经崩裂了大座的冰山。她捏着帕子的手一僵,几步路之间,柳寻芹的影子已经挪到了她脚边。她该不会要制裁本座真的不是故意给你丢脸的?!越长歌的手帕被抽去。她掌心一空,里头却塞进了什么。柳寻芹的声音淡薄地在耳旁响起:“不会绣鸳鸯的话,可以参考这个。”丢下这一句话,医仙大人没有过多留恋,这便负手再度走入人群。人群又自发地给她让出一条道。众人面面相觑,再是注视着那个女人离开的背影。伴随着希音不知死活的诵读声,这个场景在荒诞之中有一丝肃穆。一群弟子买书的心思远比不上八卦的热情,纷纷伸长了脖子看越长歌手里攥着的是什么。此刻的越长老终于回过神来,她将拢着的手轻轻打开了一丁点,瞥见香囊上的鸳鸯以后,却逐渐勾起了唇角。她笑得眉目柔和,又将香囊别在腰间,轻咳一声,“好了好了,别看热闹了。继续卖哈,继续卖~”现场的气氛本压抑了许久,看见她们两个的交流更是压到了极致,岌岌可危随时都会爆发。而当柳寻芹走开以后,又爆发出一阵激烈的议论声。“师尊。柳长老这是什么意思,嫌弃你绣工不好?”越长歌笑着轻点下唇,“这是口是心非呢。明明就是想送我东西罢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只见人群忽地又安静了片刻。林掌门的声音从远方飘来:“越长老,在演武场摆书摊不合太初境律令,按照长老每个月的俸禄来扣除……”似乎还在徐徐靠近。越长歌脸色一变,刷地苍白起来。麻绳专挑细处断熬过了柳寻芹这一关,没曾想到还有林小掌门?大意了。“要罚俸了!师尊!”陈跃然在她身后尖叫。“摆摊?哪有摆摊?!”越长歌慌忙一阵,摁紧了腰间的香囊。事关富贵,越长歌冷静下来,她长袖一挥,将余下的几册话本悉数卷起,迅速地塞入纳戒之中。又迅速对大师姐下了三道迅疾的命令,叶梦期点头应允,没过多久,黄钟峰的弟子们一个个如亡命奔波一般,将横幅刷地收拢,卷成一筒筒的模样,趁机自人群中慌忙逃走,乱成一团。好像一场秋风卷残叶,吹过去以后荡然无存。待掌门走到跟前再一看时越长歌正手里握着一筒红绸,笑容满面,她柔声打着招呼:“小掌门亲亲,这波可是误会大了。本座一向遵纪守法,哪有的事嘛。”掌门道:“敢问您手上握着的是……”“啊,你说这个?”越长歌眉眼一翘,将手里之物倏地展开,一卷红绸缓缓地滚到掌门面前。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特迎掌门与柳医仙凯旋”越长歌:“小掌门日理万机,全宗上下大小事务都需打点,而柳医仙掌管灵素峰,这些年来不知挽救了多少年轻弟子的性命。没有你们的努力,就没有太初境如今的繁荣昌盛。此一次远行,乃赴宗门之大义,本座虽不能同去,但日日夜夜因为牵挂而不得安寝。想着去做些什么来表达感激之情,只好以这般拙劣的方式……率领着我们太初境内外门弟子,聚集在演武场,专门来道贺一声:辛苦了!”她将红绸一丢,优雅地欠身行礼。随后拍了拍掌心。身后的弟子因为怕被追责在修行清净时看这种话本子,被迫与越长老绑在了同一根在线。一个个纷纷尴尬地举起手来,掌心相对,掌声一时轰若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