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人间市集, 玄衣少年从人群中穿行而过,肤『色』冷白如雪,漆黑的瞳仁深不底, 引来许多行人侧目。
纵使阳光强烈刺眼,也仍旧化不开少年面上的寒意。
有魔早已在黑暗的角落里恭敬等候。
魔君离开得太突然, 甚至连他这些属下都感到措手不及, 魔族如今虽已投靠神族,但那些神族实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仍旧全然依靠着魔君人的。
如今魔君人不在,他登时慌了神, 那些说得上的话魔将一边小伺候着神族的主,一边暗中寻觅魔君踪迹。
直到过了这么多日,魔君人的气息突然在人间出现。
那些魔将飞快地追来,恭恭敬敬地低着头, 将这几日发的事,一字不落地说清楚。
几日不, 魔君看着似乎清瘦了许多, 眼神愈发阴郁,站在光暗交界处, 侧颜冰凉。
他笑了一声,“一个姓谢的也就罢了, 有不知死活的人, 敢打她的主意。”
那些魔将低着头, 里暗暗揣摩道:看来魔君真的很在意那位主,既然如此,这几日又消失做什么?而且听这口气,这要……暗中除掉那位慕家少君?
中一只魔试探着, 殷勤笑道:“属下这几日一直为您盯着汐姮主,您可不知道,殿下明面上没有来寻你,实际上并非如此,主为了您闷闷不乐茶饭不的,可您在殿下里可重要了。这容清和陵山君算什么东西?怎么能跟英明威武的魔君人想比?”
卫折玉冷笑,他对除了她之外的人,来没什么好声『色』,“茶饭不?她真的如此,你不知死活地敢骗?”
那几只魔都一抖,原就阿谀奉承的话,如今听者却极为在意。卫折玉他如此,笑意愈发冰凉,他固然知晓她的淡漠,可他不需要别人提醒他。
一想到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腿,仰着头望着他的样子,少年便忍不住闭目冷静。
她就像一簇火,从前了他足以续命的温暖,如今又彻底击碎了他冰封的。
有什么好逃避的?
逃不掉了。
他这辈子……来没什么回头的机。
他说:“本君即刻去蓬莱,你去调查清楚此刻所有在蓬莱的人,一个不落,全都看好了。”
“谁也别想靠近她。”
他咬牙道。
“晕……”
昏暗的密室内,只有石壁上的火把散发着微弱的暖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可隐约有一丝含着酒气的甜香,无声无息地钻进鼻息,引人一阵眩晕。
谢涔之浑身僵住,双臂接着怀中的少女,垂眸看着她的侧颜。
这一切又像在做梦。
她突然撞进他的怀里,如同寻觅熟悉的梦乡,小手轻轻抓着他的衣袖,满头漆黑的长发散落在身后,如同海藻,随着身子起伏颤动,显得娇小可爱。
她醉了。
醉得难受地蹙着眉,不住地呢喃着晕。
他知晓她的酒量的,当年凡间那一次饮酒,她就醉得人事不省,拉着他那般哭,如此失态,醒来后又全然像个没事人一样,忘得干干净净。
今日宴,也必然饮了酒,比从前醉得厉害,纵使清丽小脸施了粉黛,红衣华美张扬,此刻也全无半分冷酷的气场可言。
她甚至这样抓着他的衣袖。
谢涔之满身血,唇『色』白得全无血『色』,身上血痕纵横,都她他施加的痛苦。
他盯着她。
几乎含恨地盯着她。
这个冷漠绝情的女人,予他枷锁,将他贬为奴隶,片刻前踩着他的尊严,险些将他活活打死,她就这样冷漠地看着他痛、流血、挣扎,如今却又醉了,自己跑过来找他,一副无害的样子。
她简直就毒『药』,加速他的死亡。
阿姮发间清香几乎冲淡了所有麻木的痛苦,谢涔之眼底血丝弥漫,猛地闭目,抬头急促地呼吸着,许久,颤抖的手指,慢慢抚上她柔软的鬓角。
他温声道:“明知道酒量不好,何必饮酒?就算族人在一起,也当克制些。”
“好晕……”
她趴在他的膝上,含糊地咕哝了一句,偏头躲避他的手指,却把他的衣袖拽得更紧了。
他又低笑,“阿姮这喜欢拽人袖子的习惯,没变。”
当年,阿姮那般喜欢他,也似乎怕极了他,拉他衣袖已她做过的最出格的事,她从未再触碰过他的他地方。
明明外人看起来最亲近的两人,明明未婚夫妻,却永远隔着距离,连一次手都未曾碰到过。
从前的每一个细节,都成了他的意难平。
她难受地蹙着眉,一时没了动静,像睡着了,谢涔之小地拖着腕上的铁链,慢慢将她散『乱』的发丝理好,她在他的掌下动了动,像猫儿被捋顺了『毛』,顺从地任由他的抚『摸』。
他忍着唇齿间弥漫的血腥气,又笑道:“甚少你这么听话。”
她挖后,他便再也未曾过这般乖顺的神情,即使她病危的时候,她的眼底也写满了抗拒。
谢涔之贪恋着,耐地替她理着鬓发,又将掌贴在她的后,强行冲破她亲自布下的禁制,用特殊的为她清除体内积压的酒气。
清凉的气息驱散体内的燥热,她紧蹙的眉逐渐放松下来,舒服地在他怀里蹭了蹭,他抬手,用手背擦去唇边溢出的血,又说:“今夜睡一觉,明日抵便好了。”
“日后就算想饮酒,也莫要再喝这么多了,如今你身份特殊,不能让旁人看了笑话。”
没人回应他。
他也丝毫不恼,继续用手指轻轻捏着她的后颈,指尖灵气涌出,只让她今夜睡得愈发香甜,而他看着她的睡颜,已经觉得足够。
偏偏她没有放过他的意,感觉到了他的动,又突然睁开眼睛,抬头看他。
她水眸清亮,不知醉着的,醒着的。
“你……”她歪了歪头,有些费力地想了想,目光从他清冷的容颜上下挪,“血……”
他抿唇,没有说话。
她又伸出手指,在他肩侧的伤口上轻轻碰了碰,『舔』去指尖的血迹,尝了一口说:“神器伤的……”
他说:“嗯。”
汐姮:“很……疼?”
“不疼。”他下意识回答,又突然想起,从前她受伤,也总说不疼,不禁掠起苍白的唇,再次笑了一声。
原来这样的境。
伤口又开始疼,他的呼吸沉重了些许,眼前的人逐渐变得模糊,想拉下她『乱』的手指,她却又灵活得避开,抓了抓他散落的长发。
她像个好奇的孩子,突然精神倍增,胡『乱』抓着他,将他的头发抓散。
谢涔之语气微沉:“阿姮。”
“阿姮……”她喃喃着重复一遍,像不解,费力地纠正他:“……汐姮……”
“汐姮就阿姮。”
“不。”她非要他争辩:“阿姮已经死了,她早应该死了,只放不下,才回去……救人,可就算救了人,也很难过……他要把她封印起来……”
“她实只想解除禁制……平静地告别……成为汐姮……”
他听着她的话,久久埋藏的魔再次有了卷土重来之势,他强行闭目,镇压着紊『乱』的气息,可却疼得无以复加。
啊,她只想平静地告别。
可他都做了什么?
他为了留下她,用了那么极端的方式,他知道她不愿意,可无做到放手,终究『逼』得她当众自裁。
他的表情如此痛苦,汐姮又疑『惑』地看着他,拽着他的手一滞,突然喃喃道:“白……白的……”
他循声低眸,发现她的掌上,许多染血的黑发之间,赫然一抹银白。
她好奇地凑过去看,“白发……哥哥……”
谢涔之似乎想到了什么,睫『毛』猛地一颤。
一股腥甜赫然冲上喉咙,他蓦地弯腰开始咳嗽,双手撑在地上,咳得天昏地暗,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少女茫然地跪坐在他身边,安静地瞅着他咳嗽的样子。
她的眼神全然无害,像看着他,又像毫无焦距,轻飘飘地犹如做梦。
便当一场梦罢。
谢涔之喘着气,唇『色』已被血染红,他抬眼看着身边的女子,许久,抬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阿姮。”他道:“你不喜欢被『逼』迫,不喜欢被不信任,也不喜欢依附于他人而活,从前自负傲慢,不明白这些,以为那样做,既能守住道,也能你更加长久,却将你推得更远。”
“现在明白了,所以,就算阿姮不在了,谢涔之也在爱她。”
“她活着,便对她好,她死了,也永远记得她。”
“嗯……”她茫然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又像困了,眼皮子打着架。
完全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他也不指望她能听懂,慢慢引导着她,让她重新靠在他的膝头睡觉,他怀抱清冷又温暖,她第二次贴近,并且很适应这样的感觉。
第一次,在无垠之海。
那时她昏睡在他的怀里,尚未动的白衣少年,全然不知这他亲手捡回来的死劫。
谢涔之回忆着过去,又淡淡笑了。
他已经不奢望能重来了,今夜这一遭,概就像死刑前的断头酒罢。
醉着离去,倒也无妨。
她又有要玩闹的架势,他按着她的头,低声哄道:“乖,睡觉。”
汐姮主在谢涔之那过了一夜,第二日,消息传了开,很快又被几位神族下令,强行压了下去。
容清清晨第一个来寻汐姮,却在殿中扑了个空,直到寻到那密室,看到谢涔之怀中沉睡的阿姐,少年的脸『色』倏然变得惨白,险些没站稳。
谢涔之说:“下次,别让她喝这么多了。”
男人神『色』平静,眉宇间透着清冷疏离,容清到底曾藏云宗弟子,对他仍有些许忌惮,只抿紧唇,口气不善道:“你没对阿姐做什么吧?”
谢涔之没有再理他。
容清又忍不住愤恨地瞪了他一眼,但里闷着一口气,让他越想越觉得憋屈。
早知道昨晚就不走了。
就算守在阿姐门外,也不能便宜了这人。
身后的侍从上前,小地将沉睡的少女从谢涔之膝头拖离,容清走过去,在谢涔之的注视下,将汐姮打横抱起,转身离去。
容清把她带回昔日的寝殿,又出去赤言神君说了来龙去脉,但去掉了她主动去找谢涔之的细节,赤言闻言,眼底又有了几分杀意,“这谢涔之,果然个祸害。”
容清道:“晚辈只怕阿姐仍念旧情。”
赤言嘲讽道:“旧情?他也配小殿下论旧情?”
就在此时,屋内传来动静,汐姮醒了。
容清和赤言匆忙进去,醒过来的汐姮站在窗边,神『色』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只抬手按着额角,叹息道:“看来沾不得酒。”
清早一醒来,就觉得很疲惫,有点喝断片了。
赤言抱臂,瞅了她一眼,幽幽道:“喝不得,昨夜那副模样,应该用留影珠记录下来,回头让帝君好好瞧瞧,他那懂事乖巧的好妹妹能醉成什么样子。”
汐姮:“……”
哥哥从前就不许她随便饮酒,她瞪了赤言一眼,眼底有淡淡的警告。
赤言又笑道:“行了,逗你玩的,怎么跑去告状?再说了,这儿都自己人,你就算醉了也没什么,就昨夜青羽不在,容清把你带回来,你……”
汐姮打断他,漠然道:“昨夜之事,不必再提。”
发了就算了,她『性』情骄傲,并不想回忆自己发酒疯的瞬间,也不感兴趣。
容清深知阿姐如今的秉『性』,只拍了拍手,外面恭候的慕家侍从端来醒酒汤,少年亲自端着汤『药』,放在桌上,笑得清风霁月,道:“阿姐,这容清今日亲自为阿姐熬的汤,用的千年灵『药』,阿姐喝了,就不再感到不适了。”
汐姮过去,试探着尝了一口,点头道:“不错。”
容清『露』齿腼腆一笑。
汐姮又看了看窗外,随口问道:“昨夜醉得太狠,今日虽有些困倦,倒也没别的不适,实在蹊跷。你昨夜熬汤了么?难道因为你的醒酒汤?”
若如此,熬汤需要几个时辰,他岂不一夜未睡?
汐姮觉得她没这么娇贵,不必让容清这样惦记着她,只看到容清眼下的青黑,想多关一句。
她这么问,容清险些脱口而出,说昨夜他并未为她熬汤,这谢涔之为她醒的酒。
这少年来实诚,几乎从未撒过谎,也不想隐瞒阿姐。
但身边的赤言对他略使眼『色』,容清一想到阿姐依偎在谢涔之怀里的模样,便觉得憋闷极了。
谢涔之负了她,何必这样抱着她?
他凭什么有资格挽回阿姐?
他凝视着阿姐安静喝汤的侧颜,突然轻轻道:“昨夜,容清一直在阿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