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宏的话让在座众辅政大臣立时就沉默了下来。
是啊,此次平叛,原以为七万大军南下,平定一个边疆县令作乱,即便是声名远扬的马淳,也是手到擒来之事。没想到举半国之兵,却被打的落花流水,甚至已经到了伤筋动骨的程度。
东吴毕竟只是偏安江东的小国,天下十二州,只占了区区两州之地。如今交州泰半已落入马淳之手,扬州再富,又有多少兵力、钱财支撑朝廷平叛?
更何况国内还有不少只是表面臣服朝廷的山越蛮夷,再征发青壮,怎么能震慑这些蠢蠢欲动的不安定势力?
就像孙宏说的,秋收怎么办?来年春耕怎么办?工程劳役怎么办?难道要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稚童修筑堤坝,下地种粮?
辅政大臣们是为了权势、利益勾心斗角,但总体来说,大家都在东吴这一条船上。动用了国家根本,那这条船就会沉没,到时候大伙都药丸。
况且大家都明白,各自的奴仆、部曲的确不在籍册上,若是把这些隐户翻出来,确实可以增加百万余口,可能还会更多一些。但这些都是各自家族私产,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出言要求大伙交出来?
诸葛氏除了皇族之外实力最强,当年征讨山越至少得了一万多部曲。不过就算他叫嚣要再次征召十万青壮入伍,也没有大公无私到拿出自己家中部曲来从军,还不是指着户籍上的自耕农说话。
孙宏说的那两百万人口还包括交州户籍那五十余万人口,事实上这些人口已经不能算东吴治下了,若是这样算来,东吴决计不能再征召一个青壮了。
吕据试探着说道:“听闻曹魏北边也起了边患,有消息说司马仲达率军北上,能不能再度抽调武昌那边部队南下?”
诸葛恪断然拒绝道:“武昌只有三万战兵,其中两万水师必须防备荆州王昶和扬州王凌,再抽出部队那长江一线就空虚了。建业城以及京口一线也只剩两万战兵,如何能够再度调兵?”
“那就求和。”一直默不作声的藤胤突然开口道。“马子厚以忠义闻名,当初即便打出清君侧旗号起兵,也没有出兵北上,可见其人定是心存保全之念。只要朝廷撤了其罪,派出使者好言劝慰,许以厚爵,或许尚有转圜之机。”
藤胤的话让孙峻眼前一亮,便要开口应和,就连诸葛恪和吕据也意有所动。孙宏却反对道:“这如何能行?若是与马逆议和,朝廷脸面何存?将来其他郡县长吏若是效仿马逆,则大吴国将不国!”
孙宏清楚的知道,马淳之事虽然先帝孙权占有主要责任,但背后自己也出了不少力。
其他不说,当初马淳的上司陆胤被定罪下狱,就是自己进的言。而被马淳重用的流放罪臣顾氏兄弟以及张休这三人,都是因为自己在孙权面前进谗言才流放交州的。
如今孙权已死,那么马淳最大的政敌其实就是自己。虽然马淳提出清君侧没有明言就是要清自己,但明眼人谁不知道他的目标就是自己孙宏啊。
如果求和,若是马淳提出要交出自己,那朝廷允还是不允?藤胤曾经做过会稽太守,当初提拔过山阴令华覈,算是七拐八拐和马淳能拉上关系。
诸葛恪、吕据以及孙峻和马淳几乎没多少交集,他们或许无事,但自己一定逃不过去的。
眼下朝廷陷入危机之中,若是求和,明显就要把自己当做筹码了,这可万万不行。
对于这一点,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藤胤劝慰道:“孙令公休要担忧,马子厚自诩忠义,若有一人为使当可无虑。”
“哦?却是何人?”孙宏一怔,问道。
“山阴谢赞谢伟庆。”
“承嗣公此言甚妙,”孙峻闻言鼓掌赞叹道。“那谢伟庆乃是马淳授业恩师,若能请得此人出使,马淳当能罢兵休战。”
“不错,”吕据也是神色一亮。“谢伟庆虽未出仕,但他是顾子默好友,与崖洲岛当有来往。孙令公,其侄谢崇、谢勖皆在中书为官,若台公厚施恩义,当能请其出使崖洲岛,行鲁仲连之事。”
孙宏大喜,只要能保住自己性命、权势,让他当众下跪磕头都可以。何况马淳老师的两个侄儿都在自己属下做官,给他们点好处升个官,让他们说服谢赞出使崖洲岛,这都是可以操作的嘛。
当即转变态度,就要令人传谢崇、谢勖二人。
“且慢!”诸葛恪出言道。“你等要求和,某家不是不同意,但朝廷总要拿出求和章程,难道要对其予取予求?要知道他可是主张清君侧的。”
诸葛恪囿于形势,不得不面对现实答应求和,只是他心中仍有不甘,总想率兵南下,与马淳会上一会。见大家连条件都没商量好,便要找人出使崖洲岛,便出言提醒。
藤胤终究是个精通纲常礼仪的经学大家,闻言眉头一皱:“马子厚素来守礼,应该不会提出过分条件吧。”
“呵呵,承嗣公儒门君子,却是有些不通俗务了。”诸葛恪冷笑摇头。“那马淳都已经举旗做反了,还会不趁机要挟朝廷?若是他不愿再受朝廷约束,意欲自立,到时我等允是不允?”
“这个......”藤胤一惊,不敢正面回应诸葛恪。
确实,如今虽然马淳实际上已经裂土自立,控制了交州大片东吴国土。但毕竟还是东吴内部矛盾,只要平叛成功,那就对东吴来说仍然没有丝毫脸面损失。
不过要是朝廷派出使者议和,马淳趁机提出分裂国土自立为王,那就等于将东吴一分为二,真正成了敌国外交了。到时候在朝堂上这五位辅政大臣有何脸面辅佐新君,百年之后又有何脸面去见先帝孙权?
“大将军此言差矣。”孙宏有望保住自己性命,立刻就恢复了神志。什么国家脸面,辅政大臣的威望,在个人利益面前都是小事。见诸葛恪依然有动兵南下的意思,便出言阻止道。“只要马淳依然承认崖洲岛乃至交州为大吴国土,裂土封侯又有何关系。”
“当年先帝欲北联公孙渊,其人远在辽东,兵不过数万,尚且册封其为燕王。何况马淳兵势远胜于公孙渊,且为腹心之患,效法先帝封其为公侯又有何难?若大将军心有不忿,将来卧薪尝胆,待兵精粮足一举覆灭之可也。”
孙峻身为卫将军辅政大臣,不过他从未上过战场,吕岱兵败阵亡之后,他早已被马淳军强大的兵力吓坏了,生怕让诸葛恪裹挟着上战场平叛。闻言连忙点头道:“孙令公说的不错,些许虚名而已,给他又能如何?还是尽早求和为上。”
诸葛恪见其他四人都是这个态度,便不再多言,一甩袖子道:“既然如此,议和之事你们决定吧,某家军务缠身,先告辞了。”
说罢,立起身来,径自出宫而去。
藤胤一叹:“大将军素有傲骨,我等就不要勉强他了。”
孙宏阴阴的看了一眼诸葛恪背影,转过头来对其他三人道:“那我等就议一议如何前往崖洲岛议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