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我们不一样

赤乌七年(公元244年)冬,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从崖洲岛出发,北上建业。

这支船队由二十艘沙船组成,载有粮米十万石,以及大量金珠宝货。马淳不是不想一次性运粮百万石进京,实在是此时的船只载货量有限,就算按照崖洲岛最新式的沙船来说,每艘船也只能运粮六千多石。

崖洲岛终究没有那么多船来运送粮食,只能携带价值高昂的金银珠宝,以及崖洲岛出产的玻璃器皿和香皂、人鱼烛等货物代替粮食进贡朝廷。

好在东海风平浪静,又是顺风,沙船多桅多帆,吃水浅,阻力小,快航性好,十几日就到了长江出海口。

这个时候长江出海口是一片广袤的水域,崇明岛还要五百年后才会出现雏形。江南岸那片后世全华夏最繁华的土地此时也只是与东吴其它地域毫无二致,甚至荒凉的极少看到人烟。

对了,这块地方属于吴郡,叫娄县,一个后世极为陌生的名字。谁也不会知道,一千七百年以后,此地将成为全世界都瞩目的经济中心,所有人都向往的魔都。

马淳坐在船头,极目远眺,望着这块他前世求学、恋爱、最后黯然离去的土地,良久,轻轻的叹了口气。

一领长袍披上了他的肩头,感受着袍服的温暖,马淳搂住身边的女子,柔声道:“谢谢夫人。”

甘莘望着丈夫略带忧郁的双眼,低声问道:“阿郎,你在担心京师之行?”

“只是有些感慨,阿莘你看,这大江口土地如此肥沃,却寥无人烟。而那些上位者只顾着所谓的宏图霸业,却看不到百姓流离失所超不保夕,故此有些烦闷。”

“既然阿郎这么心怀民生,那为何不早日出兵解救这些黎明百姓?”甘莘和马淳手下大部分文武官员一样,其实还是很不理解马淳迟迟不愿意起兵北上的行为。

在她看来,马淳在崖洲岛能够建设的如同世外天堂,当然也能将这天下治理的像崖洲岛一样,到时候天下百姓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好日子。而且作为崖洲岛最高将领,她是知道马淳手下的武力是多么的强盛,攻取东吴一国真的不是异想天开。

马淳知道甘莘和手下人一样,虽然服从自己的决定,但还是有些想不通。便耐心的解释道:“阿莘,平定天下不是简单的军事战争所能决定的。”

“历朝以来,打败敌人军队,攻占对方国土,不就是夺天下的不二途径吗?难道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寒风凛冽,马淳牵着甘莘的手回到船舱,倒了杯热茶递给甘莘,接着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一旦开战,就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对崖洲岛的经济民生会产生多少影响?这可不是咱们这些领导者脑袋一热能够断然决定的。

孙子说过: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

孔子也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各方面准备工作尚未完善,要打,不是时候啊。”

“阿郎,长盛、雨霆他们都测算过了,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武备,不说以一当十,当三,当四肯定没问题,取江东之地已是绰绰有余。当年长沙桓王(孙策)以区区三千人马就能席卷江东,咱们十万虎贲还做不到吗?”

“阿莘你有所不知,眼下天下三国,体制都差不多。皇帝与世家大族还有地方豪强共治天下,这些世家大族和豪强地主占有大量土地垄断生产,普通百姓几无存身之地,只能附身为奴。

而我们不一样,崖洲岛奉行的是人人拥有土地,百姓皆为自由之民,是以与三国截然不同。如果骤然攻取天下,均分土地,那么这些世家大族和豪强地主必定反对我们。

如今天下百姓尚处愚昧不明之中,和崖洲岛人认识字各个明理不同,他们祖祖辈辈深受当权者愚民思想的熏陶,定然不会短时间接受崖洲岛的理念。

到时候各地百姓在世族与豪强们的蛊惑下起来反抗,你又该如何处置?难道派兵镇压这些饥寒交迫手无寸铁的百姓?当年黄巾之乱你知为何短短数月便席卷天下三分之二的郡县?背后若没有世族的蛊惑与推动,难道就靠着那些只会用符水骗些财物的神棍骗子就能鼓动起来的?”

马淳自从知道自己是马元义的后人,便有意识的收集黄巾之乱的相关信息。他惊讶的发现,所谓的大贤良师张角竟然是士族出身,而他开始传道时号称上天所授的三卷天书根本就没有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内容。

当他和葛玄平时闲聊时也听老道说起过,当初天下齐名的几个神仙,如左慈、于吉以及张角,其实手上都声称拥有天书。就好像后世,如果你没有哈弗、剑桥等读书的背景,哪个政府领导会奉你为上宾,捧你的臭脚?

这些天书,根本就是那些“神仙”的资格证书。其中的内容五花八门,大多就是些道家符箓、方术的教科书。“神仙们”为了得到荣华富贵,获得当权者的青睐,无不削尖脑袋传道扬名,把自己装扮的恨不能是餐风饮露,立地飞升的超级人类。怎么会做刀头舔血的造反工作?

而黄巾道起事背后有着许多蹊跷之事,三十六方当中很多都有地方士族的影子,甚至连宫里的宦官都参与其中,不得不说让人疑惑不解。

黄巾之乱骤起骤灭,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马淳已无从可考。但是他却看出世家大族以及地方豪强的能量绝非寻常。所以马淳更加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崖洲岛的夺取天下之路与三国互相吞并根本不是一个道理。魏蜀吴之间任何一个国家得了天下,那些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根本没有任何影响,在地方上照样他们说了算,换了任何一个人当皇帝,也还得依靠他们治理地方。

皇帝不会也不可能消灭士族,甚至当初曹丕为了稳定政权,还下了“九品中正制”这样几乎是跪舔士族的制度,从法理上承认士族的统治地位。

马淳唯一能做的,绝不是靠武力夺取天下,他只能慢慢的蚕食。吃一块地方,就消灭一块地方的豪强,等完全消化掉以后,继续吃下一块。

这样虽然时间会长一些,花的力气也更多一些。但是胜在稳妥,没有隐患。何况他还年轻,还有长长几十年时间可以消耗。即便是他这一代做不到,在他的理念教育起来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也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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