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眼角眼角含泪,叮嘱万震:“震儿,你可要努力做事,切莫辜负子厚先生厚望。想我万家,虽然祖上并无官身,但历经数代积累,你父亲出海经商挣下了诺大的家业,不料随春作乱,家破人亡,巨万家财一夕之间付之一炬。若非大母带着你们兄妹二人躲在地窖之中逃得一难,万家已然香火无存。”
“如今甘县君到任,主簿子厚先生又聘你入县寺,我万家复起有望。不过仇人随春尚在,我观县君行事必与随春水火不容,若将来有变,你可要尽你所能,助县君讨灭随春贼子,报我毁家灭门之恨。”
老太太虽然老病在这破屋之中,不过毕竟万家原本就是地方豪强,眼光还是有的,居然一眼就看出甘瑰和随春不同,双方必有一战。
一家人自从随春作乱以来,还从未如此安心的吃过一顿饱饭。万震看着以往锦衣玉食的祖母和幼妹狼吞虎咽的就着杂粮饼子喝着粥,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心中不禁暗下决心,一定要豁出命做事,报答县君和主簿救命之恩。
半年多来的艰苦遭遇,让这不知艰辛的富家少爷迅速成长起来。
第二天天刚放亮,万震就带着祖母和小妹婥儿一家三口赶往县寺。
来到县寺门口,这里早已喧闹非常,万震估计全城的百姓都集中在这里了。远远的看见董奉父子正站在人群边上,便让大母小妹坐在路边树荫下,自己上前见礼。
“见过董叔父,见过世兄。”
“万贤侄早啊。”董奉点点头,董建也亲热的上前打招呼:“阿震,昨日人多来不及叙话,家中大母、小妹可好?大母的病可有好些?”
这董家在冶县世代行医,董奉更是闽地名医,家业也算丰厚。不过行医、经商虽然家资丰厚,但社会地位却是不高。董家和万家地位相仿,所以两家经常来往,算是通家之好。
随春乱时,董氏父子正好在侯官行医躲过一难。等到战事平定,父子二人历经艰难回到冶县,家中早已付之一炬,家人也都死于随春乱军之手。
二人身无分文,冶县周围又是乱军、盗匪肆虐,无奈之下只好躲在城中。所幸二人对草木野菜都很熟悉,荒草野地之中捕捉蛇虫田鼠,采些野菜野果,也能度日,偶尔还能周济一下万家祖孙。
万老太年老体弱,乱兵惊吓之下得了肺疾,也全靠董奉时不时找些草药吊着性命。
万震低声道:“幸亏叔父的草药,大母还算无事,不过偶尔还会气急咳嗽。”
董奉叹道:“随春作乱,家中药石都毁于一旦,幸好盼来甘县君,甘公英明,必能重建冶县,到时我再找些对症良药,医治你大母。”
万震点头称是,三人先拿着号牌从偏门进入县寺,有差役给他们登记之后,带着他们去库房领取书办服饰和粮食等生活用品,然后又领了分配宿舍门牌。
董氏父子和万震出门接了万家祖孙,两家人先去学校宿舍安顿下来。接着三人又回到县寺,董氏父子自去医署报到。
万震来到县寺东厢房农吏周良的办公处所,进到里面,小小的偏房里已经站满了前来听候安排的屯头。
万震听说农吏周良也是子厚先生的学生,与他年龄相仿,看上去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不过小小年纪行事却已十分老练。
周良见万震进来,对他点点头继续吩咐众人,道:“咱们来到冶县,人地生疏也是正常,不过各位屯头原本在甘氏种过粮食下过地,在山阴赈灾的时候也学过新式种法。我和先生特意从主公那里把诸位借调过来带领冶县百姓开荒种地,如果成绩优异,我会请示主公,给个出生不在话下。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干的不好,别怪我手下无情。”
众人纷纷点头,七嘴八舌表忠心道:“马师和周大吏看得起我等卑贱小人,让我等有机会搏个出身,小人们又怎敢偷懒懈怠。”
周良摆摆手,打断众人表忠心:“废话就不要多说,昨日就帮你们分配好了,每个屯头领五十人,都是些老弱妇人,但种地还是没有问题的。城南闽水边有几万亩熟地,虽然抛荒了大半年,杂草有些多,但拾掇拾掇还能赶得上春耕。县寺要求不高,今年春耕之前开出来五千亩,你们十六个屯,每个屯也就三百多亩。”
周良喝了口水,转头对万震道:“你是新召的书办万震吧?”
万震赶紧行礼:“回周大吏,下走正是万震。”
周良笑笑道:“我这人出身不高,不太讲究礼节,听说你家良田众多,都在闽水边上?如今兵荒马乱的,田地凭照都焚毁散失了,我也不跟你客气,就先征用你家田地。”
万震摆手道:“周大吏无须客气,下走年幼,万氏田地原本都是先父和管事打理。下走也只是知道大概方位,不知具体数目几何,县君要屯田救民,下走愿尽献万氏田地以助县君。”
周良点头:“万书办爽气,我会禀告主公你的功劳,将来主公一定会论功行赏。稍后麻烦万书办带着我等去闽水边去丈量田地,分配给各屯。”
万震躬身:“诺。”
周良再道:“时间紧急,春耕不等人,诸位用完早食就随我去库房领了丈量器物出城。”
众人:“诺!”
万震跟着众人来到县寺食堂,食堂就设在东厢房边上一间大屋里,里面干净明亮,还整齐的摆着五六张新打制的木头长几,几边两侧是两排类似胡凳座位,屯头们对万震介绍说那是主簿马师制作吃饭用的长桌长凳。
此时正是早食时间,食堂里有许多衙役端着木盘木碗排队领取早食。万震发现每个衙役都会领到一碗稀粥,两个杂粮饼子,还有几块咸菜。领完之后就会端到长桌那里坐在长凳上安静的吃饭。万震还发现周良和几个带着方巾吏员打扮的少年也端着同样的餐具,和衙役一样排队打饭,吃着同样的早食。
万震有些奇怪,低声问排在前面的屯头:“老兄贵姓?怎的周大吏他们也要排队和我等下人吃一样的早食?”
那屯头年岁也不大,二十来岁的样子,听万震问他,便回头笑道:“万书办叫我甘二就行,我们这些屯头都是甘氏家生子。这排队吃饭的规矩都是马师规定的,他说天生万民,只要有用,只有职位高低没有贵贱之分,所以县寺之中除了县君父女,就连马师也和大家吃一样饭食,住一样宿舍,更何况这些作为弟子的吏员。”
万震一怔,道:“子厚先生之言前所未见。”
甘二见万震发愣,更加显摆道:“其实不仅这些吏员是马师弟子,我们这些甘氏奴仆、部曲、衙役、还有西院军营里的士卒,只要愿意听马师讲课,他都会耐心教导我们。来冶县的一路之上,我可是学了许多道理,还认识了百十来个字,所以这冶县县寺之人和士卒都算是马师的弟子。”
万震更加惊异:“如此奇人,昨日竟然只顾领粥,不敢上前拜见请教,不知以后可有机会?”
甘二哈哈笑道:“马师今日出门公干了,不过万书办放心,马师友善对人,日后你肯定有机会向他请教的。”
万震心向神往,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新奇美好,对未来更加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