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恪这回半晌都不说话了。
那些情感,真的只是宝如残留下的,真的只是宝如的执念吗?
不,他不信!
他要是信了,岂不是意味着,他接受了宝如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接受了他的宝如其实早已……死去了,不在这人世间了的残酷事实?
他不会接受的。
他的宝如不可能死,她明明就还活着,明明就正活生生的坐在他面前!
裴恪终于开了口:“宝如,我刚才说再不逼你了,我一定会做到的。我、我……我明天就回京,你不想再见到我,我明天就走便是。但你得答应我,等有朝一日你恢复了记忆,一定要立刻进京去找我。或者立刻送信去京城告诉我,我立刻来找你也是一样的,好不好?”
顾笙终于听见他答应明天就走了,却是高兴不起来。
他人倒是走了,问题却仍没解决,不知道什么时候,定时炸弹就会再爆发一回呀!
她只得道:“裴公子,我还要怎么说你才肯接受?我真的不会有恢复记忆那一天的,因为我压根儿就不是宝如,压根儿就是两个人,我拿什么去恢复?”
“你肯尽快回京去我们都高兴,因为无论于情感,还是于现实来说,你留下都太冒险了。但请你回了京后,能放开心胸,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你还这么年轻,只要你用心经营,好日子一定在后头。到时候宝如……泉下有知,也肯定会高兴的,相信到那时候,她才能真正……瞑目。”
裴恪忽然又激动起来,“什么泉下有知,什么瞑目,宝如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明明就好好的坐在我面前,明明就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咒自己,你为了逼我死心,还真是舍得对自己下狠手!”
顾笙见他一边激动的说着,一边还要坐下来,忙喝道:“你给我躺好了,再乱动弄得经脉大乱,非死即残,可别怪我!”
同时上前手上使力,将他摁得又躺好了,还检查了一回所有的针。
才没好气又道:“裴公子要自伤自残,且等我离开后再来也不迟。不然我就得怀疑你是不是在使苦肉计了,毕竟我才明明白白说了,我是个大夫,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有人在我面前倒下不管不问。”
心里并不后悔刚才下的猛药。
她不点明真正的容宝如根本早就死了的事实,裴恪便会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裴恪脸色越发苍白了,气息也微弱起来,“宝如,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但你也别再这样说自己了,好不好?你明明就、明明就……”
顾笙见他眼睛也红了,虽然不忍心,还是道:“裴公子,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说的是事实。那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宝如,沦落到那样的境地,还喉咙也哑了双手也残了,你确定她真的还能活下去吗?换了你一个大男人,只怕都希望不大,所以……”
话没说完,见裴恪闭上了眼睛,还有眼泪从眼角滑下。
动了几次唇,到底没再说下去。
真的是造化弄人,不,他们这根本不是天灾,而是人祸,都是兴庆大长公主那个老毒妇害的。
可如果没有容宝如的不幸,她也肯定来不了这里了……
屋里好半晌都没了声音,只听得见顾笙和裴恪彼此的呼吸声。
直到外面传来赵晟压低的声音,“笙笙,好了吗,需要帮忙吗?”
顾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低应道:“快好了,再等我一下。”
然后看向裴恪,“裴公子,我给你取针了啊。你也不必急着明天就走,明天我再给你扎一次针。后天一早,你再到九芝堂,我给你扎了针后,你再走也不迟。”
裴恪仍没有睁眼,只哑声道:“不用了,我明天一早就走。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但我刚才的话,请宝如你千万别忘了,一旦你恢复了记忆,一定要立刻告知我,好吗?”
顾笙心里钝钝的痛,为他整个人忽然间就笼罩在了一蹭无形的死气与绝望里。
她咬了几次唇,才低“嗯”了一声,“若真有那一天,我不会瞒着裴公子的。你路上和回京后,也千万多保重,有些事能行就行,不能行就算了,千万别强求,人生就这么短短几十年而已,实在没必要让自己一直都活在痛苦里。”
裴恪没应她的话,只闭着眼睛又道:“宝如,你一直唤我‘恪哥哥’的。现在,你能再唤我一声吗,除此之外,我也不敢再奢求旁的了。”
这……
顾笙尝试了几次,都发现自己实在做不到,“恪……恪……我……对不起……”
她不能再给裴恪任何希望,这也只是专属于宝如和他之间的称呼,旁人都没那个资格叫。
裴恪没想到自己这么个卑微的心愿顾笙都不愿替他达成。
心里越发的苦痛了。
原来真的……不是,他怎么告诉自己是,不是也不会变成是。
可如果他接受了这个‘不是’,以后他还要怎么活?
他整个生命里的温暖就那么多,忽然间彻底没有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裴恪好不容易才强忍住了,道:“没关系,宝如你现在做不到,我也不勉强。你针既已经取完了,就出去跟赵晟先回去,忙你们的去吧。让表叔也先回去,我想再歇会儿,等歇好了,会自己回去的。”
顾笙知道他心里肯定不像他此刻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但也知道眼下他最需要的肯定是独处,遂轻声应了,“行,我马上就出去了。你好生歇会儿,也回去吧。明天你若实在不方便去九芝堂,我就去客栈给你施针也是一样的。你,保重。”
然后收好药箱,轻手轻脚出去了。
裴恪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等时间久了,肯定还是能接受的。
这世上还没什么伤痛,是时间大法治不好的,宝如也不是不在了,只要他活着一天,她就一天活在他的心里,——这话且等明儿再说给他听吧!
赵晟与容子毓在外面早等得很着急了。
他们都怕裴恪真出了个什么事儿,那他们心里都一辈子不会好过了,何况笙笙/宝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