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华县,恩华王府。
朱意娇的侍卫左等右等不回来,她就觉得不妙了。
果然今日就来了消息。
“县主,那滕越把白凤山上的土匪全都剿了,除此以外,似乎把咱们的人也扣在了手上。”
话音没落,朱意娇一把扫掉了桌上茶碗。
瓷片崩碎的声音瞬间尖利地响起。
“他是不知道被抓了就死吗?活着干什么,让滕越抓住我的把柄?!”
下面的侍卫听得心下一寒。
朱意娇却全然不在乎,“那滕越呢?他想怎么样?想敲打我?”
侍卫摇摇头,“回县主,滕越没有寻到王府来,反而与按察司的官员多有接触。”
按察司是专治一省司法刑狱、监察按劾之事的衙门,这俨然不是处置匪患的做派了。
朱意娇顿了一顿,“他真找了按察司的人?”
侍卫点头,朱意娇愕然,“他不是冲我,是冲着父王去了?他竟然敢同我们恩华王府,明里对着来?”
侍卫心道滕家这些年交结了不少文武官员,滕越也确实战功卓著,步步升迁,这次又的确生擒到了恩华王府的人。
县主要杀他妻子,虽没得手,却听说滕越的夫人为了逃出命来受了重伤,这与杀妻何异?
能在边关与鞑子作战杀出来三品的武将,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低头。
“王爷也知道了,正召集王府属官和幕僚商议此事。”
朱意娇向后踉跄了两步,咣当坐到了太师椅上。
“那我岂不是把父王连累了?!不行,这不行,父王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能被我连累......”
她越想越觉烦躁恼怒,“滕越竖子,其心可诛!”
西安府,杨家。
杨尤绫这位贵女,成了西安府人人都能议论嘲笑两句的人。
杨二夫人一夜之间鬓角添了白丝,比起她前些日让人到处宣扬邓如蕴逼死艾柳时的简单,她如今为了给女儿压下乱糟糟的名声,使劲浑身解数,也只是杯水车薪。
到底,这些真相可都是出自杨尤绫自己的口中。
杨二夫人管不住城中的舆论,只能先管住女儿的嘴,但杨尤绫这惊吓受的不轻,一连用了三日猛药,才堪堪闭了嘴。
她神志恢复了一些,但恢复了神志,知道了自己眼下的处境,每日里哭个不停。
杨二夫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反而被婆母杨老夫人教训了一番,又被丈夫写信回家训斥了一顿,让她把女儿管好。
她让杨尤绫别哭了,“我让道姑给你算了一命,此时正是你的劫数,兴许度过去,过两年就好了。”
谁想杨尤绫一听更急了,“过两年?可是白家六哥马上就到西安了?娘之前不是说,若是白六哥来了,便让我同他多多往来吗?如今可怎么办?”
杨二夫人听见这话也烦躁起来。
她们是西安府的人家,想要联姻京城的高门难于登天,好不容易有个白家六郎是曾经相识的,更紧要的是白家是高门,白六郎的母亲更是与宫中交好的大长公主,若有机缘让女儿嫁了他,往后便不可限量了。
可眼下这状况,杨二夫人只能道。
“白六郎是快来了,可你如今出现在他面前,他难道不会打听你的事?我看还不如避他几月,他总不能在先只停留几月就离开,等这些传言散去,娘再给你找机会不迟。况且京中适龄的儿郎也不他一个,娘会给你多想办法的。但不管怎样,你这病万万不能再犯了,从今日起就在家中,没我的话不要出门!”
杨尤绫抹着眼泪应了下来。
但白六郎要来了的事,紧紧牵着她的心,若是能见面该多好!
滕越让人把柳明轩的西厢房收拾了,床帐桌椅一律从库房里换了新的来,这些也就罢了,他还叫了青萱,给柳明轩另外添些手脚灵巧会做事的丫鬟娘子。
青萱得了这差事,亲自叫了人来筛选。
“......是去柳明轩里照看夫人的娘家侄女琅姐儿,那些手笨的、眼里没活的,我这儿可不要。”
柳明轩原本没人想进,但自从夫人受伤回府之后,二爷日日都在柳明轩照看夫人,这些仆从最会看人下菜,之前看不上夫人是乡下来的女子,不想去伺候她的,这会都争着抢着要进院里照看玲琅。
青萱还没把人选出来,就听见了一声呵斥。
“吵吵闹闹做什么?柳明轩里是有金子还是有银子,争抢着要去?”
魏嬷嬷突然走了过来,她斥了一声,只把这些丫鬟娘子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没人敢再说话,青萱走过来迎她,却被她一眼瞥了过去。
“我当你是个会做事的,许多事都交代给你,不曾交代紫苑。”
青萱、紫苑都是林老夫人身边得力的大丫鬟,但她们也都是魏嬷嬷提拔起来的人。
魏嬷嬷这么一说,青萱脸色难堪了几分,她见嬷嬷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只能请她老人家走到一旁。
“这事是二爷交代的,我也只是照着二爷的意思办事。”
魏嬷嬷哼了一声,“二爷是在外面领兵打仗的将军,又不管宅门里面的事,今次不过是看在那位受伤的份儿上,给些体面罢了。你还当真选起人来了?咱们家中正经主子院里还差着些人手,你这会把灵巧的,都派去照看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咱们府里的小姐。”
魏嬷嬷一口气说了这些,把青萱都说得有些愣住了。
她一时不知道要怎样回应,魏嬷嬷这才正经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起来。
“你听话懂事,可明事理上还嫩的很。原本咱们家不该娶这么个乡下来的女子,但既然娶了也没办法了。可你要知道,她再怎样也是小门小户的乡下女,身后还拖着一家子女人,什么外祖母、涓姨的,都是乡下的粗野之人,再穿上锦衣华服,也没办法同世家高门相比。”
她说完这话,脸上渐渐露出恭顺。
“你要知道,世家大族的姑娘天生便尊贵、知书达理,对下人也温和体恤,常怀慈悲之心。莫说咱们西安府里的贵女不是这般,而是因为西安府里真正的贵女数来数去也没有几个。更不要说一些外面的人了。”
她往柳明轩看了一眼,又皱眉收回了目光,言归了正传。
“我这样说你该懂了吧?那不过就是个乡野小丫头,能有口饭吃就行了,哪里还要人跟着伺候?你若是挑出堪用的,就送去箫姐儿院里,剩下的随便拨两个到柳明轩就行了。”
魏嬷嬷说完,甚至都不想在这事上多费口舌,摆手让青萱去了。
青萱无奈,只能道,“嬷嬷教训的是。”
夫人是出身低些,可论举止做派,哪有一点不如魏嬷嬷口中的真正的贵女?至少,她挺喜欢夫人,也喜欢夫人那聪明伶俐的小侄女。
至于青萱心里不准备完全照着魏嬷嬷说的办,魏嬷嬷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只是看着柳明轩越发热闹起来,二爷日日留在院中,心里沉沉的。
偏生老夫人并没对此上心。
“老夫人怎么能不上心呢?这样下去可怎么成,得思量思量了......”
滕越白天出了一趟门,回家的时候,在路边买了八只兔儿小灯。
他这两日让人把西厢房收拾出来了,这会叫了侍卫唐佐把兔灯都抱过来,他左右瞧着,一一摆在了西厢房桌上柜上,在床头也挂了两只,最后一只挑在了门口。
邓如蕴刚吃了一碗药,在床上躺得实在累了,就在房中慢步走动。
玲琅本是乖巧地在旁边逗鱼缸里的小鱼,但却从窗户缝里往院子里忽的看到了什么。
小丫头眼睛倏然亮了。
她腾地跳下了窗边的椅子,迈着小腿登登地就跑了出去。
秀娘正在收拾药碗要送出去,险些被她撞到。
秀娘连叫着她慢些跑,跟她走了出去。
只是两人走出门去,皆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邓如蕴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也行到门边,撩开门帘往外看去。
只一眼她亦愣在了门边。
天还没黑透,西厢房已全然亮了起来。
隔着窗子她便看到了兔儿灯影晃动映在窗纱上,满屋子好似天宫落下了凡间一般。
门口挂了一只大红色的兔儿灯,玲琅仰头向上看去,男人抬手帮她取了下来,递到了她手里。小家伙惊喜地跳了起来。
邓如蕴愣着看过去。
滕越抬头,正与她的目光撞在了一处。
四目相接的瞬间,他抬脚走了过来。
玲琅惊喜的笑声叮叮铃铃地传过来,她挑着比她的腿还高的大兔儿灯,在西厢房里哒哒地跑来跑去。
滕越他目光落在她眼睛上。
“玲琅很喜欢,蕴娘觉得可以吗?”
这两日,他总是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邓如蕴想要错开,可那样的举动太过刻意。况且,她已经决定了,多少要接纳一些他的好意。
只有让他心里不那么愧疚了,他才能和她回到原来距离上,也能让这契约顺利地进行下去。
他先是让人收拾了西厢房,又让青萱调来了仆从,今日他亲自买回了一堆兔灯挂在房中来引玲琅。
小家伙毫不犹豫地上了他的当。
他现在又这般口气问她可不可以,她难道还说不可以吗?
她一时没会他的话,转头看向那间西厢房。
天光下落,夜幕缓升,庭院里昏暗着还没来得及掌灯,可西厢房里的八只兔儿灯全都点亮了起来。
或粉或白,如花如雪,在黄昏的庭院里好似月宫降临,邓如蕴没想到自己一下子竟然看住了,待她回过神来,再次撞进了男人的眼眸当中。
他眸中有了希冀,但却没有替她决定,只就这么看着她。
邓如蕴低头再次错开。
但她就先应下吧,过些日,再寻由头把玲琅送离滕家。除了她之外,她家中其他人都还是要同滕家隔开的好。
她缓缓点了头,“不知道今晚就让玲琅到西厢房来住,将军觉得如何?”
这话让滕越眼中瞬间亮了起来。
今日,她终于没再拒绝他了。
入夜的风吹动她鬓角的碎发,她之前苍白的唇色渐渐恢复了些许红。
他只看她的脸庞,“那再好不过。”
她虽然没瞧他,脸上却浮现些许柔和。
滕越心下微微一松。
她是不是也有一些想要接受他了?
往后还长,而他们相处的时间还短,他不太了解她的性子,她多半也完全不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但没关系,从今日起他与她夫妻之间,会慢慢了解、亲近起来的。
她只要愿意给他机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