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玉珠便起身了,唤了值夜的锦绣,端了热水进来,先拿了泡软发胀的杨柳枝蘸了青盐,漱了口。锦绣又于脸盆架上取了面巾,浸了热水绞了绞,替玉珠净了面后,又唤了两个丫头收拾,方回自个屋子休息去了。玉珠便亲自伺候着那尔布起身,替他净了脸面,送他出了屋子后,复又坐在梳妆台前,由着紫绣伺候。
“夫人,今日想梳个什么样的发式?”紫绣语气儿极是温柔,相貌不是顶漂亮的,却有双弯弯的笑眼,令人见了便心生好感,她与锦绣是玉珠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二人都有双巧手,锦绣极擅美食,而紫绣对妆扮上极有灵赋。
“小两把头吧!”玉珠自个也是极善保养,平日里的穿衣打扮也很是素雅,加之本身也是个美人,故而瞧着只是二十出头的模样。待梳好了发,打开首饰盒子,选着今日佩戴的发饰。今日,太太穿了见浅蓝袍子,配着这翠兰的簪子正好。玉珠轻轻颔首,示意知道了。“娴姐儿呢?”对着这个唯一的女儿,那尔布夫人疼得跟个眼珠子似的。“奴婢来的时候,去瞧了,莲蓉正伺候娴姐儿起呢。”正说着,听得珠帘卷起的簌簌声响,便传来软糯中带点奶气的声音。“额娘!”随即,走进身着粉色旗袍的四五岁的小姑娘。方要行礼问安,便被玉珠打断,“快到额娘这来!”到底仍是个小姑娘,瞧着额娘,总是情不自禁地心生欢喜。当下,喜气洋洋的应了声,黏在额娘身边。母女俩闲话一阵,仆妇过来传报,秦姨娘前来请安了。
那尔布与嫡妻感情素来很好,却也纳了一房出身较好的良妾,父亲是个秀才,姓苏,家里也有些田产,只是不擅耕作,日子便过得有些困顿。今日苏氏穿了件琵琶襟的浅紫袍子,领子,袖口处绣着一圈极为精致的桃花样子,别有一番秀美。外罩马甲的滚边同样绣了圈桃花,衬得肌肤凝脂。亦是梳了两小把头,两鬓压得极低,发顶又微微隆起,并有几朵珠花装饰,插着描金蝴蝶簪,行动间,那蝶翼便微微颤抖,划过一道道流光。当真是,娇羞不胜,惹人怜惜。苏氏待玉珠坐下,便上前几步,福礼,“请夫人安!”
玉珠双睫微垂,偶尔轻颤,一垂一颤之下,便透露出些许妩媚。“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多礼,快起吧!”温和的嗓音,语气拿捏的恰好。
“小格格当真是越发漂亮了。”苏氏柔柔笑道,更显温柔婉约。
“苏姨娘莫不要再赞与她了,景娴皮得跟个猴子似的,我瞧着珊姐儿就不错。”端着茶盏的柔荑晶莹润白散发着玉色的光泽,与那浅蓝的杯壁交相辉映,动人心神。发式虽是简单的小两把头,也仅仅簪着两粒珠花,并着一支浅蓝簪子。身着长襟的浅蓝暗花缎常服,领口处镶了道细细的白边儿,露着细腻雪白的脖颈,袖口,襟边及下摆处绣了两道宽边,素雅而不失华贵,正配着玉珠那种明艳端庄却又不乏柔媚的女人风情。
苏氏端着丫鬟递上的茶水,轻抿一口,不着痕迹地细细打量了一番。看来,夫人能成为老爷放在心尖子上人,不是毫无道理的。好在,夫人也不是个狠毒刻薄的人,对着庶出的女儿也算是照顾有加。也许正是这一点,反而让老爷更加地敬重了吧!珊姐儿也是到了年纪,女红之类,自己也是可以教授的,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然而如果当真不识那琴棋书画类,日后想过那琴瑟和鸣的日子却是难了,正如自个儿,就是吃了亏。
“是时候请先生了,只是我们初来此地,对着人和事并不熟悉。待过了一段日子,在请爷帮着我们寻了。你且安心!”玉珠自是知道苏氏的心思,身为女人,她也不喜丈夫身边有其他女人。然而他们家身为镶黄旗的大姓,又是有了官职的,即使自个不为丈夫纳妾,婆母也会赐人的。好在,苏氏容貌虽是秀美,却是没什么才华的,与爷自是谈不到一块去,也没什么心机手段儿,玉珠也乐得不做恶人,只是背地里如何在那尔布跟前捻酸吃醋,那是闺房乐趣。
苏氏听了,心下自是满足,她见识虽小,倒也不是个贪心之人,对着现下的日子还是比较满意的。老爷虽是不是宠着自己,一个月内却也会来个几次。加上大妇又不是个恶毒刻薄之人,不用战战兢兢地过日子,也不用担心过那穷苦困顿的日子,只有珊姐儿的事可以让她烦恼了。因着珊姐儿今年已是7岁了,再过几年也是要参选的。总归还是有些才艺傍身比较好。说话间,锦绣已是吩咐了候着外头的侍女上了茶点。娴姐儿便拉了珊姐儿做在一旁聊起了天。“珊姐姐,昨儿我还是第一次见了这么大的床,那上面刻的花纹也好看。”珊姐儿年纪到底涨了些,言谈举止倒是多了些文雅,少了些童稚。“是啊,里面还能放几张凳子,床帐围上,也不用担心有蚊虫叮咬。”说起这个,娴姐儿便有些烦恼,“可是,还是很吵唉!还有啦,珊姐姐不觉得这里很潮湿么。我总觉得有些喘不过起来。”娴姐儿粉嘟嘟的圆胖脸上堆着愁容,很是可爱,“妹妹不用过于担心的,前些时候倒是听大哥说过,此地雨水丰润又处江边,气候水土与京城极是不同,我们可能要适应段日子。”娴姐儿听了,也只好如此,只是仍然有些不死心。湿气重些无所谓,反正额娘也说了,这样子还对皮肤好呢。只是蚊虫实在太多了,即使隔着床也能听得,正是恼人的很,还是得想个法子才好。“珊姐姐,等会儿,我们一起逛会子吧!昨个太累了,也没仔细看。”珊姐听了,倒是有些意动,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些难色,“妹妹,姨娘说我这段日子女红上有些落后,今日起每日要练上几个时辰的。”娴姐儿听了,很是同情,看向珊姐儿的眼神便带了怜悯。珊姐儿见了她那副小模样,飞快得出手在她的脸上掐了一把,“那是什么眼神,等你大些,也是跑不掉的!”娴姐儿不依了,非要掐回来,姐妹俩便在一旁笑闹起来。玉珠见了,轻咳一声,眼神儿微微一瞟,姐妹俩忙端坐起来,轻声交谈起来。
玉珠收回目光,又对苏氏说了,“你且放心,珊姐儿即便不是我生的,却也是爷的女儿,也是称我额娘的。过段时日,我们且寻个先生,两个姐儿一并学了。”苏氏听了,娴姐儿也是与珊姐儿一道儿学习,心下更是大定。她自是知道,太太对这个女儿很是疼爱,这寻来的先生也定是个好的。遂又聊了几句,便领着珊姐儿告辞了。娴姐儿待苏氏离了屋子,便在额娘身边腻歪着,“哥哥昨日才到了镇江府,阿玛怎么也不让哥哥多休息几日。”对着女儿的亲昵,玉珠很是享受,“你祖父对你两个哥哥很是看重,原本是不让跟着来的。额娘舍不得,便让你阿玛劝了祖父同意,只是也应了,对你两个哥哥学业万万不能放松。所以,你阿玛早早与孙知府通了信,联系好了官学。今日起便要正式上课了。”又见女儿神色有些疲劳,估摸昨天没睡好,便让她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小憩养养精神。自个还要处理家务,昨个只是大致安排了一下,许多细节还未安排好。
此次那尔布外任,走得甚是匆忙,只带了两房下人,一房姓赵,两个女儿并个儿子,女儿分别十二岁与八岁,大的现在在苏氏那边做了粗使丫头,小的便带着弟弟。因着赵家两口子极其难干,男的是那尔布身边的长随,为人机变灵活,又对主子极其忠心,赵家的又负责府里的采买,为人最是严谨。玉珠对他们两口子极是信任,便也没计较养着两个闲人。另一房则姓秦。人口简单,夫妻二人,老婆管着厨房,秦家的做了前院管事。女儿便是伺候娴姐儿的莲蓉,领着一等丫头的例。另带了四名男仆及二个小厮,丫头则只带了跟前的大丫头。显然这人手很是不足。依着这院子的规模,各个院子需得配上2个粗使丫头才行。另外灶上也得添人,所幸这宅子先前应是朝廷出资兴建,每个宅子又聘了4个当地人做了帮佣,有两个也是做过饭的,便打了下手,不然这一大家子怕是要挨饿了。小花园也需要聘个园丁回来侍弄。这样算下来,还得再招个十人左右,想着,玉珠便让锦绣唤了秦家的过来。
不一会儿,秦家的过来了,他年约三十,面貌微黑。身材粗壮,看着很是老实忠厚,然而不大的眼睛里时不时闪烁着精光。与玉珠行了礼后,便立在一旁,待玉珠吩咐。“我方才估量着,家里的人手有些不足,你且出去探探风评好的人牙子,寻了过来。这是急事儿,还得立即着手去做才是。”秦管事听了,便立刻处理这件事儿。
玉珠又吩咐家中仆人细细打扫了三进院子各个角落,甚至连着锦绣与紫绣也扫了她居住的西屋上头的楼层,那二楼昨日便是做了做那库房的打算。行李箱子俱是放了一摞。这楼上房间的布置与楼下差不了多少,用了多宝阁隔了两块,靠西的放了张架子床,紧挨着的便是雕刻颇为精美的梳妆台,梳妆台旁又是张置盆架。梳妆台的对面安了穿衣柜子。多宝阁南面的一头连在了墙上,在靠北的一侧留了门。外间,有方小桌及四张圆凳儿,靠南面的又放置了张美人塌。取了西面的屋子作了库房,东面和中间的则收拾了备用。
锦绣与紫绣二人自箱子里取了夏季穿的衣服,又叫了秦家的烧了滚烫的热水,灌了壶里。在衣裳起了褶子的地方来回滚几下,压平褶子。待将衣服收拾完毕,已是到了晌午。二人捧了衣裳,挂了玉珠住的屋子里摆的柜子里。玉珠见二人面上挂着汗珠子,身上的袍子也透出了湿意,便让二人休息一下。
又令人取了一早就放置井里浸着的西瓜切了,分了些给苏氏并珊姐儿,剩下的便分了屋子里的几人。井水甚凉,西瓜又是一早就放了进去,这时候吃了已是很凉了。瓜虽是好吃,但若是捧着吃,总归有些不雅。锦绣听得玉珠的吩咐时,早已去取了几个白瓷碗碟并着几把勺子来,待西瓜切好了端上来便用勺子挖了中间子儿少的瓜瓤,递了玉珠与娴姐儿。
“锦绣姐姐,你真好!”娴姐儿已是被这完全迥异与京城的气候给京着了。待小憩后,便不言不语发着呆,一句话儿也不想说,直至切了两半的西瓜夹杂着井水的凉气进了屋子,方才回复过来。玉珠原本担心西瓜凉性,又在井水里置了许久,更是添了些许寒气,怕娴姐儿肠胃太嫩禁不住。却见了女儿被这暑气熏得昏沉,便有些心疼,遂也没有阻止娴姐儿吃了。吃了西瓜,消了些暑气,娴姐儿精神头好了些。瞪着黑漆漆的眼,饶有兴趣的看着额娘处理家中事务。未过多久,秦管事领了个四十岁左右的面貌柔和的妇人来了,夫家姓李,便唤作李婆子。
李婆子倒是土生土长的镇江府人士,她生得慈善,心肠也是不错,加上又会调理人,故而名声很是不错。李婆子也是见多了高门大户的,不过旗人的家里倒还是首次,也是有些好奇的。进了大门,来往的仆妇步履匆匆却不显忙乱,说话也是轻声细语,看来是个家风严谨,规矩有些大的人家。进了二院正房,便见了一位身穿旗装的妇人正喝着绿豆汤,身边坐了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李婆子做人牙子这行已有十多年了,早练就了双利眼。那妇人生得漂亮,嘴角儿含笑,看着也是个温柔的主。然那双杏仁眼儿隐隐含了威仪与些许煞气,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主。那小姑娘虽是因着年岁小,脸蛋儿未长开,他日却绝对是个美人儿。还欲观察,便见了当家太太似笑非笑的眼。李婆子心下一凛,忙行了个礼。“老身,给太太请安了!”官话说得不是很标准,有些怪异,但还能听懂。
“嗯!起来吧!”玉珠轻声道,“我们一大家子初来这里,缺了人手。听人说你是个可靠的,我便让秦管事领你来了!”李婆子却是个沉得住气的,面色倒是一点不显出异色。倒令玉珠有了几分欣赏,遂吩咐秦管事将李婆子带的人领进内院。片刻,携着娴姐儿去了院子。李婆子统共带了二十个人,四个媳妇子,十二个年轻的姑娘,排了前头的几个女孩子,看着便是水灵灵娇俏俏的,四个男子立在了后头。
二进院子比起前院还略大了些,青色的石板路将院子分了四块。东南角开了口井,周边儿用了石板铺了,有些年头,常未走的地方已是生了些青苔,只是大热天的看了颇有些凉意。水井的西面儿种了棵石榴,其他两块儿搭了木制的廊架,葡萄藤爬得满满当当。紫绣搬了张黄花梨的椅子放在了架下,又搬了张小桌几。玉珠坐下后,也不说话,只是端着茶盏儿慢条斯理得喝着茶,锦绣拿了蒲扇轻轻扇着。初夏时节儿,不是那般炎热,只是晌午的时候立在大太阳底下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儿。不一会,便有人耐不住性子。前面一排靠东站着的,其容貌也是最拔尖的,颇有些不耐的皱着眉头。紧挨着她的神色也是有些不耐。倒是另外两个颇为沉稳。玉珠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站了起来,令众人将双手伸了出来。那指甲修的极其漂亮的,掌心透着白皙红润的绵软,剔了去,指甲盖里藏了污垢的也剃了去。又问了剩下的众人各自有什么特长。最终定了两个媳妇子,四个丫头,男仆倒是全留了下来,李婆子做了成生意,自是高兴地很,连道日后太太有需要的话,尽快来找她。锦绣笑着替自家太太应了。
新买的两个媳妇子,其中的一个媳妇子极其擅作淮扬菜,先前也是大户人家做过的。后来主人家做生意破了产,家中财产并奴仆转卖了出去,因着她签的是活契,先前去的人家不愿意。她自个又需要照顾公婆,不愿签了死契,故而一直到今日才被主人家看上。玉珠使了锦绣领着她去了大厨房,交了秦家的。另一个媳妇子做了小花园与夹道小门的门房婆子。四个丫头都是选了面貌忠厚,手上具是老茧,做惯粗活的,配了正院与后院缺的粗使丫头。四个男仆,两个相貌清秀,识得几个字的配给两给儿子做了小厮。另外两个看着很是孔武有力,交了秦管事,由他自个安排。
玉珠安排好了人手,因着屋外还算凉爽,便也没急着回屋,欲坐回椅上再歇息片刻,就见了女儿做了葡萄藤廊架下的木墩子上,歪着脑袋若有所思的模样。“怎么了?额娘的小宝贝,在想着什么呢?”“女儿就是想了,方才明明有几个漂亮的姐姐,额娘怎么不选他们呢?”小姑娘说得只是心中所想,然而玉珠听了却是心下一动。她嫁了那尔布多年才得了这么个女儿,又生得玉雪可爱,且在京中老宅的时候,因着那尔布是老太太唯一嫡出的儿子,娴姐儿更是嫡亲的孙女儿,疼爱得跟个什么似的自是无人敢欺负她。却忘了娴姐儿日后是要选秀的,凭着他们家世,只要娴姐儿没有什么大毛病,都是不可能落选的。即便是落选,日后嫁入的人家也定是高门大户。如果仍是这个性子,那女儿日后可是--------顿时,犹如被泼了冷水一般,透心透骨的凉了起来。“额娘,你怎么啦?会不会中暑了呀!”娴姐儿见玉珠面色苍白,不免得担心起来。玉珠见了女儿担忧的神色,心下一暖,思道,女儿现在年纪儿还小,日后自个多多指导就是,务必不能养成憨直的性子。便细细得与女儿说了其中的门道,娴姐儿虽是有些听不懂,却也记下了。自此,玉珠便有意识的教女儿些人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