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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空梵几步迈到莹姬身边, 他在她身边蹲下来,问:“受伤了吗?”

他看向她的手臂,抬手悬于其上, 用温和的灵力给她疗伤。看着她手臂上的伤痕逐渐愈合,空梵收手前, 顿了顿, 手掌挪到她缠着纱布的手, 去治愈她手上的烫伤。

片刻之后, 他收回手,问:“可以走吗?”

莹姬慢吞吞地摇头。

空梵这才注意到莹姬向来皙白的脸颊红润得有些过分。

莹姬的手无力轻抬,给空梵看她手里的药瓶。她声音也轻柔无力:“他逼我吃了这个。”

空梵视线落过去, 不由怔住。

这等卑劣烈物在九域十二国并不是罕见的东西,他知道这是什么。

莹姬受药物影响, 动作变得缓慢。她慢吞吞地挪身坐起,双腿相贴着摆在一侧,卷着大漠细沙的热风吹来, 吹动着她身上的红纱裙, 一下又一下拂着她的腿, 一双蜷起相叠的长腿若隐若现。

她垂着眼,动作缓慢地去解缠绕手上的纱布。被空梵治疗过, 她纤细的指尖又变得葱白莹润, 一点难看的烫伤痕迹也没有了。

她瞧了瞧自己的手,满意地将手放下。然后她才抬起异常红润的脸庞, 眼尾洇红地望着空梵, 轻声说:“空梵, 我不想死, 救救我。”

空梵望着她, 脑海中闪过她过往遭遇的一次次苦难,在那一次次患难里,她总是安静坚强,从不求救。

是不是每一次,她在心里都盼过有人相救?只是她知道无人救她。

空梵握住莹姬的手,手心相贴,十指交扣。金色的光芒从空梵的掌心溢出,一点一点传给莹姬。

一抹沁凉慢慢递进莹姬的身体里,给她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舒畅,身体里的那一团熊熊烈焰也得到了压制。可是药效在逐渐加重,莹姬身体里的那一团火在短暂的矮势之后,再次张狂燃起。

一冷一热的两股力道在莹姬体内焦灼着,莹姬的五脏六腑顿时感觉到了一阵拉扯感。

熄不掉身体里的那一团火,但是能阻止空梵的灵力输入。莹姬挣开空梵的手,向后躲的同时,脸朝一侧偏去,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空梵皱眉。

她凡躯肉胎,身体太弱,不能承受过多的灵力。这样下去,他还没有将她体内的毒素逼走,她恐怕要先承受不住他的灵力而伤亡。

莹姬吐息变得越来越重。她擦去唇上的鲜血,仰起脸,微微张着嘴用力呼吸,吸进满口的热气。

她转过脸,染红的眼里已经盈了一层水雾。她重新望向空梵,呢喃般开口:“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为什么不肯救我。”

莹姬难受地双手交叠地压在心口,用力呼吸着。洇红的眼尾几乎被泪湿染透,她哀哀戚戚地望着空梵,黯然低语:“你有你的清规戒律要守,你有你的佛心大道要持。救我一个,哪抵得上得道救万民。”

她自嘲地笑,疲惫地半垂下眼睛不再看他。

空梵眉头越皱越紧,他重新朝莹姬伸出手。

莹姬虚弱地奋力推开他的手,抬起湿漉的眼睛瞪他:“我是凡人,我受不了这躯毒的法子,你不肯救我便罢了,莫要害我!”

她不需要这些灵力来解毒,她需要一个男人。

空梵悬在半空的手僵了僵,慢慢放下。他垂目,视线落在自己洁白的僧衣,亦落在腕上的佛珠。

“送你去哪里?”他问。

顿了顿,他补救般地再问:“你有没有心悦之人?”

然后他听见莹姬轻笑了一声,轻柔的一声笑落入他的耳中,听上去却有几分讽刺。

空梵也意识到自己问了蠢话。她从小到大的过去,他再清楚不过,她何曾对任何一个男子动心过?恐怕只有厌恶,对这世间所有男子厌恶。

莹姬颓声:“送我去雪中羽那儿吧。”

空梵猛地抬头。

莹姬蔫蔫的,胡言乱语:“我们即是兄妹又是恋人,这是九域十二国都知晓的事情。”

空梵心口忽然一痛,也分不清是她现在在难过,还是他忆起了她的过去。

“罢了,不劳烦您了。”莹姬手撑进细沙里站起身,她手里抓了些细沙,风一吹,黄沙扬洒。她踉跄地离开,深一脚浅一脚走进黄沙里,不过几步,身子一软,滑软跌去。

空梵追上去,立在她身边,低头去看她。她仰躺在黄沙里,她眯着眼睛望灼烈的日光,用力地一口接着一口呼吸,像一只将要被烤化的濒死的红蝶。

莹姬动作缓慢地转过身,一点一点蜷缩起来。热风吹拂着空梵的雪色僧衣,一下又一下近距离地吹佛过她脸前,又在每一次即将碰到她时,落回原处。莹姬伸手,去攥空梵的僧衣衣角,慢慢攥在手心里。

空梵低眉看她,看她如雪的肌肤下逐渐浮现的血线红纹,越来越多,似乎随时都能将她燃烬。

空梵松了手,禅杖立在一旁。

他俯下身去,叠膝端坐,干净的指腹一下又一下拨动着佛珠。他最后再看莹姬一眼,合上慈悲目,低吟静心经文。

莹姬望着空梵,后知后觉他允了她的造次。

她撑着坐起身,慢慢靠近空梵,近距离地打量着他。她瞧他白玉一样润泽的面颊、长长低垂的鸦睫、还有微微开合诵经的薄唇。

莹姬抬手,宽大的袖遮了她的手,她并没有在意,手心隔着红色的纱袖,抚上空梵的脸颊,去碰触这世间无暇的美玉。

沙漠里热风吹来,吹开了她的纱袖,她的手心无所隔地抚着空梵的面颊。

她抬起另一只手臂搭在空梵的肩上支撑着,双膝没进细沙里,于他面前跪着抬高身子。她近距离地望着空梵,颇有一种珍馐在眼前不知从何下口的感觉。

可是合欢月情水的药效,并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欣赏佛子舍己破戒。

她双手勾着空梵的雪颈,低头凑近落下吻,落在他头上的戒疤。

空梵拨弄佛珠的动作猛地一僵。

莹姬轻柔的吻慢慢下移,一点一点走过空梵的脸颊。她轻吻他紧合的眼,将湿柔润上他漆黑的长睫。莹姬的吻逐渐下移,落在空梵的唇角,她的唇贴着他,她慢慢勾唇。

这样一块美玉,就要被她弄脏了。

她贴着空梵的耳朵,呢喃妩声吐气如兰:“其实我也不大会,若是弄疼了空梵,空梵佛子心肠应该不会与我计较的。”

空梵早已不再拨动佛珠,口中诵念的经文却越诵越快。

莹姬的唇贴上来,去覆他的薄唇,去堵他念个不停的经,让他经不得诵、让他心不得静。

她伸手去解空梵身上规整的雪色僧衣,纤柔的腰身慢慢扭落坐下来。

热风吹动雪色的僧衣,与她的红色纱裙牵绊纠缠。

细沙一层层吹来,更多地埋过安静矗立的禅杖。

初时,莹姬还带这些试探的新鲜感,后来更多地遵从药效的驱使。她快意地解着体内的热毒,她也恶意地故意弄脏他。

空梵始终垂眉合目,入定般端坐,未曾动过纹丝。

远处的驼铃声近过,又逐渐远去。热风一道道地吹,吹起皑皑大漠一层又一层柔软的皱纹。

莹姬从空梵的身上滑下去,疲惫地躺在细沙之中,她眯着眼去看将要西沉的落日。落日将天幕染上一片橘,温柔的颜色为这片荒芜的大漠,染上一层溢彩的柔情。

空梵僵硬的手轻抬,施了一道诀。

莹姬立刻转头看向他,只看见他仍旧合目端坐不曾动过。而她已经天旋地转,身子悬浮而起。

下一刻,眼前事物虚幻,莹姬惊讶地发现自己回到了普迦寺客房里。她被空梵送回来,甚至送她回到床榻。

身旁的被子无风自动,展开飘落覆在她的身上。

一切归于平静。

良久,莹姬慢慢舒出一口气,她侧转过身去,拉了拉被子,逐渐睡去。

皑皑大漠之中,空梵这才睁开眼。雪白的眼白染上一片红,胸腹间一阵绞痛,他一口血喷出,鲜血染红了僧衣。

体内所有灵力紊乱暴躁,他迅速掐诀,尽量阻止灵力的流逝。

片刻之后,制止了体内灵力的流窜,空梵这才舒出一口气,他起身,离开这片大漠,尽快回到普迦寺。

他走进碧绿的净莲池,于干净的池水中打坐,清澈的池水拥抱着他抚慰着他。空梵逐渐静心凝灵,让体内躁乱的灵力安静下来。

半日之内,他十年修为就这样散去。

莹姬睡了一觉醒来,身上仍有些乏。与这丝乏相伴的,还有丝奇异的舒逸。

她打开玉粒棺,放出芭蕉。

玉粒棺中时间静止,所以她才能安心地补了一觉。

芭蕉哼哼两声又闭上眼睛。

莹姬检查了芭蕉的伤,再上药医治。芭蕉身上的伤并不重,没有什么大碍。

给芭蕉处理完伤处,莹姬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还是觉得有些乏。她俯下身来,抱着芭蕉软乎乎的身体睡去。

后来,莹姬是被芭蕉的哭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睛,蹙眉看向芭蕉。

睡前抱满怀的老虎精变回了人形,此刻正咧着一张大嘴嗷嗷大哭。

“怎么了?身上还疼着吗?还是嘴里疼?”莹姬挪到芭蕉身前,摸摸她乱糟糟的头。

芭蕉放下手里的小铜镜,转过脸面朝莹姬,她指着自己的大嘴,哭得伤心不已。“丑、丑死了!呜呜呜……”

她缺了一颗门牙。

莹姬默了默,安慰:“还会再长出来的。”

“真的吗?”芭蕉吸了吸鼻子,将头脸埋进莹姬的怀里,蹭来蹭去。

莹姬有点头疼。

芭蕉不管是虎身还是人形,都已经过了换牙的年纪。这缺了的门牙,真的还能再长出来吗?

芭蕉在莹姬怀里仰起脸,哭着问:“要是长不出来了怎么办呢?”

莹姬想了想,说:“如果长不出来了,姐姐去把狄浮老头的所有牙都拔了,拿来给你玩。”

芭蕉嘴巴瘪起来。她想象了一下那糟老头没了满口牙的情景。她又摸了摸自己缺了颗牙的牙槽,委屈地吸鼻子。

“我还是想要自己的牙。”她扯着嗓子又开始嚎啕大哭。

老虎嘛,纵使变成了人形,也嗓门惊人。

第二天,莹姬去找空梵,想问问他有没有办法让芭蕉再长出门牙。纵使没有办法,给那孩子变出一颗牙遮遮丑也是好的。

勿忱拦住莹姬。

“我们主持在闭关。”

莹姬问:“小和尚能帮我带句话吗?”

“什么话?”

她双手压在膝上俯下身来,唇畔勾笑:“告诉他,他真是个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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