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全说过去的苦难,始终太过沉重,叶斐然就岔开话题,说:“这是我第一次设宴款待大家,我是什么出身,大家很清楚,也就不拿矫了。这边做了点新鲜花巧的玩意儿,各位来看看,可还能入口?”
说罢,带着大家来到院子里早就陈设好的甜品台前面,各位命妇不由自主地“哗”的一声。
装饰精美的长方形桌面上,东边摆着中式糕点,四酥八件自不能少,还有南边口味的鸡仔饼、蛋散、五仁月饼、蛋黄莲蓉月饼等应节食品。西边摆着西式糕点,用烤炉烤了松软可口的蛋糕芯,也有夹了鲜果的,也有装点了裱花奶油的,都是外面看不到的精致美味。
京城妇人,从来不缺吃过见过的主儿,这般别致和花样繁多的点心台却是第一次见到,尤其是经过了几年战乱之后,此刻才有了重回繁华的恍然隔世之感!
“这小蛋糕味道真不错,入口即化,香甜松软。”
“唔唔,这里面夹了什么?松子糖吗?太好吃了。”
“娘娘,你行行好,一定要把做这种夹心蛋糕的方子告诉我。我家也砌了烤炉,回头让我家厨子照着做去。”
“要说会过日子,还得是我们娘娘。年纪小小的,就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叶斐然坐在中央,听着大家对她的夸赞,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进退有度的模样,越发讨人喜欢。有些人听说她出身农家,粗鄙无文的,本存了看不起的心思,却也找不到挑剔之处。
“善亲王太妃到----”
一声长长的吆喝,远远地,看到一群人排场十足地簇拥过来。
叶斐然微怔,迅速在宾客名单里搜索一番,并没有什么善亲王?就问旁边张大娘:“这一位是哪路神仙?”
张大娘说:“这位善亲王从前是太上王的堂弟,名叫雷琢。因从龙有功,被封善亲王。这一位太妃,想来就是他的亲娘了,好像原本娘家姓耿?”
叶斐然墨眸微微一眯,就知道这中间计较。
想来皇家之间亲戚联姻,总选择有限,丝藤结萝枝枝蔓蔓的扯上关系半点不奇怪。又加上人总有三衰六旺,那些不受宠的旁支宗亲忽然等到了风来……于是也就……
也就猪都能飞。
想通了其中关节,叶斐然没什么好在怕的,以静待动,坐在中间芙蓉褥上安静等那耿太妃到来。
满院子的贵妇,自动分开两排,让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通过。离老远地,叶斐然就看到那老妇人头上的珠翠闪闪发光,身上穿的瑞福祥老裁缝手做的洒金靛蓝马面裙,并织金的松鹤献瑞褙子,贵不可言。耿太妃右手搭着一名弓背哈腰的小宫女,尾指上的黄金七宝指甲套足足有四五寸长,此外脖子上挂着祖母绿的一百零八珠串,也是颗颗水润通透,价值连城。
这么前呼后拥地,耿太妃来到叶斐然面前三尺远的地方,站住了,垂下眼皮看着叶斐然,用意很明显:等叶斐然先起身跟她问安。
叶斐然在芙蓉褥上安坐不动,只抬起眼睛,澄澈无辜地和耿太妃对视。
场面很安静。
这京城的圈子里,不论男女,讲究的是个脸面问题。没有人理会,没有想象中的前呼后应,耿太妃面子上撑不住,没好气地说:“现在的年轻人真不懂礼貌,也不看看谁来了,连个迎候的都没有!这要传出去,咱们皇家脸面可就得成了抹布专往地板上划拉了!”
叶斐然:“噗嗤。”
耿太妃气不打一处来,夹枪带棒的道:“摄政王妃啊,你说我老太婆说得对不对?”
叶斐然笑眯眯道:“对对。您老人家请上座。”
命人来陈设了椅子,请耿太妃坐下。耿太妃却不坐,“摄政王妃,老身跟您请安问好喽。”
弯下腰去,就要给叶斐然行大礼。
按道理说,她年纪比叶斐然,不对,比苏氏都要长,岁数大。
又按道理说,叶斐然是摄政王妃子,耿氏是老太妃,长一辈。
再按道理说……
行吧,没什么道理了,反正就是在耿太妃心里的道理理论着来,自己怎么着也不该给叶斐然下跪。所以自己这么一跪,就是以退为进,叶斐然敢受自己这一跪,那就是诛心!
美滋滋地想象着自己被搀扶起来,叶斐然跪在自己跟前做低服软,然后京中命妇统统匍匐自己脚下的美景。从此多一块可以拿捏的软骨头。
----她想得美。
直到双膝接触到硬邦邦的地板之前,耿太妃还是这么想的。
但是冰冷硌疼把她拉回现实里。
叶斐然居高临下,垂眸微笑,看着她,轻声说:“耿太妃多礼了,平身。”
右手虚抬,这个动作耿太妃熟悉得很,只不过从前都是她对别人做罢了。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宫女把她从地上拉起来,耿太妃颤巍巍地指着叶斐然道:“你敢让我下跪?”
叶斐然觉得奇怪:“不是你自己要跪的吗?我没让你跪下来啊。”
耿太妃道:“我跪下来,你不会扶我的吗?”
叶斐然一脸恍然:“原来您要跪,是做个样子而已啊?既然不想跪也没啥啊,您这么大岁数了,又贵为太妃,只要您言语一声,我也不会按着您让您跪的啊!”
一脸耿直。
耿太妃:“……”
她气哼哼地坐下来,叶斐然也不揪着话题不放,命春分道:“给耿太妃上好茶。”
春分奉上好茶来,耿太妃喝了,眉毛一扬:“是老君眉。”
叶斐然说:“寻思着这茶或者还合太妃您的口味?”
耿太妃拿捏着架子:“还可以。”
这老君眉是熟发酵茶,很适合上了年纪的老人喝,苏氏也爱喝这个茶。就插嘴道:“这个茶很好,我喜欢喝。太妃您也喜欢就好了。”
耿太妃说:“原来你也喜欢喝啊?我倒是觉得一般般了,你们这儿有别的茶吗?”
苏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叶斐然“啪”的把茶杯放在桌子上,脸挂了下来:“我们这儿最好的茶就是这老君眉了,我从来都是给我娘吃喝用最好的东西。既然老王妃您看不上,那就请回吧。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