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盂兰大会

他忽然双目注意着地下,沉思道:“照孙老哥说来,似乎这蒙面道人的师傅,还在暗中为盂兰之会,奔走策划,但听口气,似乎此人还和阴山三魔、勾魂律令,都有关连,不知此人到底是谁?从前和老偷儿最知己的,就算孙老哥的令师兄知机子,但他早已仙游多时了!”

入云龙葛瑾、亮银鞭于三省、金刀无敌竺寿臣等三个老江湖,一时也猜不到这位亲笔作书,力邀东海神僧天蒙禅师出山的人,究竟是谁?

因为东海神僧天蒙禅师,不但是一位有道高僧,就是武林中的声望地位,也极其崇高,尤其他摈绝尘缘,在东海苦修,已有数十年不出,能够凭一封书信,就把他邀约出山,那么这个人的地位声望,一定也得和东海神僧相若之人。

前辈高人具有此等声望的,早已先后仙去,他是谁呢?在场像铁拐仙等几个年纪老的,都应该屈指数得出来,但大家依然想不起是谁来了。

不过虽然不知此人是谁,反正九幽妖人盂兰之会,正派中已有高人在暗中筹划,连数十年苦修不出的东海神僧,也可能赶来助阵,真是大出意外的事。

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大亮,大家因盂兰之会,只有三天时间,为期甚迫,而且玄清真人、天一大师一行业已先走,自己等人,也急须上路,这就相继出林,加速往丰都赶去。

提起丰都城,大家就会联想起阴曹地府,其实丰都是四川沿江的一个县城,正因为大家把丰都看成鬼域,古老相传,城中许多商店,部得在门口摆上个水盆,买任何东西,必须把钱放进水里,以辨真伪,如果是鬼来买东西,那么入水就会浮起。

丰都山高四千多公尺,峻拔入云,险陡无比,山上的流沙坡,经常飞沙滚石,往下堕落,但山形不变,据说那是阳世恶人,死后在山上挖砂。丰都山下,还有一个大石洞,黝黑阴沉,深不可测,当地的人说,那是十殿阎罗的洞府。

反正丰都城是一个神秘恐怖得使人毛骨悚然的地方,九幽教主,选择在这里举行鬼气森森的“盂兰大会”,倒实在恰当不过!

七月十五,中元鬼节的入晚之初丰都山上已笼罩了一层云气,虽然天空早挂上如盘银月,清光遍地,但山中依然迷蒙得只可见到人膨,分不清人面。

尤其在山腰一处平台上,阴风惨惨,四围插上了数以百计的招魂长幡,正中还扎了一座四五丈高的竹台。

台上满挂着十殿阎罗牛头马面的画像,台口放着一张书案,燃起两支绿阴阴的巨炬,香炉中山正在袅袅地冒着轻烟。

竹台前面,一块白布上横写着斗大的:“盂兰胜会。”四个大字,两边也挂了一付对联,那是:“天堂无路,鬼录有名。”

在竹台前面,招魂长幡临风招展围绕之中,是一片广场,九幽门早已替邀请的来宾,安排好了座位,像马蹄形半圆的环绕着竹台正面。每排座前,还各竖立着一面三尺来长的彩幡,上面贴着某某派、某某教等字样。

这山腰平台上,雾气沉沉,死寂得有点窒息,连一轮明月,也似乎被浮云遮掩,黯淡无光!

半圆形座位上,已有三四十个人影,坐在那里,因为这次各大门派应邀参加的,除了掌门人之外,人数不多,是以还空了不少座位。正中左边,是领袖武林的“少林派”,这一排座位上,只有慈眉善目,手持禅杖的天一大师一人。

第二排是“武当派”,也只有玄清真人一个。其次是峨嵋派的凌虚子,带着两个门下弟子。接着就是青城的松龄道人。华山派因太白神翁一怒而去,就没有人参加。泰山磐石堡主石胜天和身后侍立的关门弟子祝鹰扬。终南派也缺了席。昆仑派平日很少在江湖走动,这会来的是掌门人的师弟青阳羽士。五台山只有皓首上人、灯心和尚。

再往左去,那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不在九大门派之列的人,但为数不多。正中右边,是“玄女教”,第一位上,端坐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宫装少妇。

她,云鬂高挽,艳光照人,在这昏黯如晦的森森鬼气之中,依然面露娇笑,仪态万千,令人无法猜测她的真实年龄。一眼瞧去,有似富贵人家的名门淑女,阀阅贵妇;但她却是名闻天下的女厩头,当年手创红灯教,目前身为玄女教副教主的红灯夫人!在她身后,坐的立的,还有不少莺莺燕燕,一个个全生得明眸皓齿,妖艳如花。

那自然是六绍三娇的红衣罗刹贺龙珠、飘渺仙子聂玉娇、三小姐于文娴和手执宫灯的十五名侍女了!

不!在她身后,还有岳麓老人的两个孙女,男装打扮,身穿一襄白色长衫的崔敏,和红裳如锦的崔慧,小鸟依人的上官燕,梅三公子两个书僮琴儿、剑儿。

她们因梅三公子追踪被九幽妖人迷失本性的孙存仁,驭剑穿入瘟皇弹黄烟之中,就随着红灯夫人同来,自然也坐到玄女教的座位之上。

于是在整个“盂兰大会”贵宾席上,玄女教算是出席人数最多的一个门派。

但玄女教的正主,武林三大女魔头之一的玄女教主九天魔女,倒反而不见踪迹。

在“玄女教”席次右边,是“天理教”,却座位全空,一个人也没有。

这也难怪,天理教四个坛主(其中朱雀坛坛主,名义上是老教主知饥子的唯一传人的上官毅,但他从知机子仙去之后,就跟着失踪,天理敦实际上只有青龙、白虎、玄武、紫薇四坛),其中翻天印党皓、日月胆西门焘、夺魂扇孪秋山,已在‘落魂阵’破后,死在梅三公子剑下,黄道子也剑断右臂,含愤而去,是以天理教只有教壬徐白石和副教主瘟煌道人史长风两个了。

天理教和玄女教,在江湖上声势之盛。夙有南北两大教之称,自然不会不参加此次大会但是他们到这时候,还没出席,不由引起各大门派的注意。

尤其在鹰愁涧绝壑边缘,发现瘟煌道人的两颗“瘟皇弹”,更使人纷纷揣测,可能天理教已和九幽妖人沆瀣一气,结成死党,共同对付自己。

再次,是“闻香教”,也座位全虚,一个没有出席;再其次是江湖上的各帮务会,出席人数也寥落无几。

这情形已十分明显,九幽教这次“盂兰大会”,就是为了对付九大门派和玄女教的。但最使人不解的是,在场周围,除了少数几个身穿黑衣,黑布蒙头的九幽门装束的值勤之人,和带领坐位,疏疏落落的垂手站立之人以外,身为主人的勾魂律令九幽教主,却始终不见露面。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从黄昏将近初更了,山上蒙蒙云气,也愈来愈浓,平台上的空气,也死寂得令人窒息。

“盂兰大会”,到这时候,还没有一点动静,只有供在案上的那只香炉,还在袅袅地散发着白烟。

因为云雾之中,水气较重,缕缕淡烟,时间一久,凝而不散,渐渐弥漫开来,在场之人,谁都可以隐约闻到淡淡若无的微香。

突然场中响起一个女子的娇呼之声:“烟中有毒,这是‘森罗宝香’!”

发言的正是毒名满江湖的苗疆毒妇的唯一义女,六绍三娇中的飘渺仙子聂玉娇!她自从进场之后,就觉得心中老是怔怔不安,先前还当自己太紧张了些,那知不管你如何镇定,总觉越来越感烦燥,渐渐连呼吸都有点窒息起来!

其实这种情况,出席的人,谁都有这种感觉。只因今日在座之人,无一不是当世高手,尤其是几位九大门派望重一代的掌门人,更不好露出形色,大家都只在心中暗暗惊奇,自己数十年功力,居然临场还会如此紧张?

但飘渺仙子聂玉娇可不同啦,她自幼即得义母苗疆毒妇亲炙,尤其这次盂兰之会,早存戒心,认为请柬之上,定有奇毒。

此时眼看云雾低沉之中,炉香袅袅,凝而不散,隐隐闻到一种极轻极淡的香气,因为这香气太过轻淡了,别人极难辨得出来。她心中一惊,这敢情就是九幽人的“森罗宝香”?想到这里,立即闭住呼吸,运气检查全身,果然这一运气,忽然觉得头上微生晕眩。赶忙从百囊中,取出解毒丹药,分给众人,俾可暂时支持,一面出声提醒在场之人。

她此言一出,大家仔细嗅去,果觉这层云雾之中,有一种极淡的幽香,再暗中运气一试,胸腹之间,果然也有异样感觉。

此时九幽教主还没露面,大家已身中剧毒,看来这盂兰大会,对方处心积虑,成竹在胸,与会之人,当真是在劫难逃?

天一大师、玄清真人等一代掌门,涵养较深,只是暗中运功逼毒,静以观变。两旁一班应邀而来的江湖之士,却立即纷纷议沦,鼓嗓起来!

只见右边席上,蓦地发出一声了亮长笑,站起一个人来,朗朗说道“九幽妖孽”,既然柬邀各派,赴会丰都,自应堂堂正正,以真实功夫,和天下武林一较长短,不想主人避不见面,还居然使出江湖下五门的鬼魔伎俩,暗箭伤人,咱们今日为武林除害,大可不必按江湖过节行事……”

他说到这里,四外已是掌声雷动,显然与会之人,全已跃跃欲试!

大家注目一瞧,原来这发话之人,却是一个头戴火红道帽,身披火红道袍的矮小道人,双目炯炯,精光四射!

南海碧落宫来的,原来南海也有人参加,敢情方才大家全没注意到他!

風雨文学道:“贫道不才,先替诸位破了这‘森罗毒烟’再说!”

话声一落,只见他右臂一振,屈指轻弹,随即响起丝的一声细微破空之声,往台上激射而去!“碧焰阴雷”!他出手飞出的,一定是江湖上只有耳闻,从没见过,威力极强的“碧焰阴雷”!

那么别说一个小小香炉,就是连这座竹台,眼看也得立成变粉!

正因为大家没瞧过闻名已久的“碧焰阴雷”,是以百十道眼光,全都集中到那点飞出去的小黑影上!

这当真说时迟,那时快,小黑点堪堪射到台前,就在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忽然不见!

要知道这些与会之人,全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高手,席位和竹台,最多也只有十数丈远近,大家目光集中,怎会消失不见?

但事实上确是如此,不但意想中的轰然爆炸,没有发生,连“碧焰阴雷”落到何处?都没有一个人瞧清,好像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似的!这可使得在场之人,全都凛然变色!

身穿火红道袍的矮小道人,更觉脸上无光,方待……

蓦地,半空中突然飘荡起一声极其阴森的冷笑。这笑声似乎从远处传来,根本不像从生人口中发出,使人听了之后,立会感到毛骨悚然,机伶伶的直打寒颤!

不!那飘荡的声音,逐渐铿锵,一个字,一个字,慢吞吞的说道:“阎一王一注一定一三一更一死,谁一能一留一得一到一五一更。”

“勾魂律令”!是“勾魂律令”!大家心底不由同时冒起一丝寒意!

阴森的声音,还在继续飘荡,全场沉寂得半点声音也没有了,是以听来分外清晰:“嘿嘿!你们与会之前,收到两次请柬,已中下老夫暗藏剧毒,不过那毒性潜伏体内,极难查出,必须再闻上‘森罗宝香’,三种奇毒,混合之后,才能促使毒性发作。

与会之人,如能皈依老夫,服从命令可贷一死之外,否则一到东方破晓,就是诸位名登鬼录之时。

语声一歇,全场有若死寂。

突然有人大喝一声:“九幽教主,你既敢柬邀九大门派赴会,怎不现身一见,难道这是待客之道?”

发话的乃是昆仑派青阳羽士。

他话声一落,松龄道人也突然站起,大声喝道:“九幽妖孽,你敢在九大门派之前,装神扮鬼?”

这两人一喝,在场群雄,也同时哄了起来!

只听那九幽教主的飘忽声音,冷嘿着道:“尔等不过是行尸走肉之人,老夫何用以客礼相待?不过为了使尔等死得瞑目,老夫倒可破例相见。”

此时竹台之上,依然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四外霏霏云雾,黯淡得令人视线模糊。错非在场之人,全是内外兼修的高手,目光迥异常人,当真连十数丈以外的竹台,都难以瞧清了!

就在这眨眼之间,大家陡然发觉竹台正面,正有两道绿阴阴的火炬,闪烁在昏暗之中!

不!那是人的目光,惨绿得有若鬼火!只要你瞧上一眼,就会毛孔肃立!

这……敢情就是勾魂律令九幽教主了?

瞧他巍然站在竹台前面,晃如幽灵出现。

那是一个身穿一袭宽大黑袍,头蒙黑布,仅两眼部位露出两个圆孔,那两道碧焰,就是从布孔中直射出来。

光看这份装束,不是这魔头,还有谁来?他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现身,居然没一个人瞧清他是如何来的,此人功力之深,身法之快,简直骇人听闻!

九幽教主观身之时,先前那个身穿红袍的矮小道人。蓦地大喝一声:“九幽妖孽,你再试试道爷的‘碧焰阴雷’。”

袍袖扬处,三点黑影,成品字形的往台上电射而去。

这矮小道人敢情为了方才那一颗“碧焰阴雷”,如泥牛入海,去得无形无踪,太以使他脸上无光,激起怒火,这时三颗齐发,准备一击成功!那知乎射而去的“碧焰阴雷”,堪堪奔近竹台,丝的一声,又被人家取了过去。

这会不但矮小道人瞧得十分清晰,就是台下之人,也瞧得一清二楚。原来那三颗“碧焰阴雷”,明明直线射出,但一到台前,却突然往上飞起,立即不见!

站在台前的九幽教主,木然而立,根本连身形都没动过分毫。三颗“碧焰阴雷”是飞到台前,又往竹台顶上升去,显然并不是九幽教主使的手法。

那么难道竹台顶上,还另外隐伏着高手?

就在九幽教主在台上现身,矮小道人发出三颗“碧焰阴雷”的同时!

蓦地里一声震愦惊聋的朗朗佛号,从九大门派座位上响起。“阿弥陀佛!”

这一声佛号,声音不高,但字字有力,直钻耳鼓!佛门“狮子吼”!全场高手,莫不惊凛这发声之人,内功精深!

大家眼光本来全都贯注着台上闻名已久从无人见过的勾魂律令九幽教主,但经这一声佛号响处,不由全部循声望去。

只见少林寺天一大师合掌当胸,徐徐从座位上站起,霍然睁开双目,两道冷电般眼神,电射而出。望着九幽教主,缓声说道:“贫衲出家之人,本来不应参与江湖是非,但教主掳去贫衲智一师弟,留作人质在先,又柬邀贫衲于后,贫衲以少林派掌门身份,不得不参加这场盛会,贫衲自问德薄能鲜,只想以我佛慈悲,来化解这场恩怨。”

天下武术,红莲白藕,三教同源,教主如能善体天心,改变初衷。把这‘盂兰大会’,成为天下武林共同切磋武学,观摩心得,化戾气为祥和,不仅消弥杀孽,而且也足使天下武林,闻风景从,更为后世武林树下百年楷模。教主又何乐而不为?”

少林掌门人话声才落,只听又是一声佛号响处,五台派皓首上人缓缓站起身子,向天一太师,合掌说道:“阿弥陀佛,大师菩萨心肠,慈悲为怀,贫僧忝为佛门弟子,自应早泯嗔念,戒除杀孽,不过勾魂律令,为害武林,已非一日,此次又柬邀九大门派赴会,自应各凭真实本领,以武会友,也不失为一教之主,怎奈乘人不备,暗施毒谋,目前在场之人。全已身中剧毒,即使大师发下宏愿,也难渡怙恶不峻之人……”

说到这里,全场一阵震动,大家纷纷鼓掌。

武当掌门人玄清真人平日虽然修养功深,但他因师弟玄雷真人,死在九幽教主之手,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武当八剑,又是三个被掳,五个丧生。使得这位一代宗主,早已仇怒交集,此时也起身说道:“善哉!善哉!贫道认为自古正邪不并存,降魔即是卫道,今日之事,势成水火,与会同道,身中奇毒。再拖延下去,对大家有损无益,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不如灭此朝食,为天下除害!

武当掌门人,在武林中何等地位?他这一相继发言,说出要和九幽妖人一拼的话。

霎时之间,九大门派和左右两边的与会群雄,纷纷起响应,竹台前面登时人声鼎沸!

连九天玄女教座中的六绍三娇崔氏姊妹,上官燕,琴剑两小,也全拔剑而起。

只有红灯夫人一人,依然端座不动。她是因为教主九天魔女,对这场“盂兰大会”极为重视,知道她定然会亲自赶来,但此时迟未现身,想必另有原因。

此外梅三公子也直到此刻,迟迟未来,愈使她意味到事态严重,是以不到紧急关头,不肯贸然发动!

她不愧是数十年名闻江湖的女魔头,临时谨慎,也亏她这一镇定,才减少了六绍三娇,崔氏姊妹和琴剑两小等人不少危险,此事后话。

正当台下群雄纷纷起立之时,台上蓦地响起一声慑人心灵阻森无比的长笑。

笑声才起,在场之人,不自觉地全都打了—寒噤,阴风惨惨,奇寒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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