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棚,坐席。
刚将榜放出去,批阅了一天的考卷,张居正神情已经相当疲乏,正准备回去休息时,就望见赵云安一脸阴沉地走过来,俞咨皋也跟在他身后。
“什么事?”
看到两人情绪都很差,张居正心底便生出一些担忧。
“田玉生领兵去了,一会就要来拿人。”
张居正眉头一拧,“拿人,拿什么人?”
“可远。”
张居正立时便从椅子上站起了,深吸一口气,“新任巡抚到任了?”
赵云安点头。
“谁?”
赵云安似乎鼓起了莫大的勇气,声音低沉,且带着极深的忌惮,“宣大总督杨顺新任山东巡抚,巡按御史路楷新任济南府知府。”
张居正脸色一白,“他们这是杀人来的!”
嘉靖三十六年,恰逢白莲教教徒阎浩等人被捕,招供多名嫌犯,便是严世蕃遣巡按御史路楷和宣大总督杨顺设计诛除沈炼,列上了沈炼的名字。沈炼因被诬为谋反而遭到杀害,两子同时被害,一时严党无人敢惹。
他们将路楷和杨顺下派到山东,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
赵云安低声问:“我们该怎么办?”
张居正反问道,“胡部堂那边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俞咨皋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战事紧急,瞬息万变,就算来了消息,现在什么样,也没人知道。”
张居正踱了两步,“路楷还好说,巡抚压制三司,就算田玉生现在和我们一条心,杨顺执意要拿人,我们也拦不住。赵大人,你即刻去请吴栋吴公公,还有陆大人过来,我想,皇上也不希望于可远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定罪,更不想东南大战半途而废,应该有旨意给他们。”
赵云安立刻去了。
张居正接着对俞咨皋道:“你领着一队亲兵,即刻去府衙看着罗龙文,务必看紧了他。只要陆大人的调查结果出来,我们立即捉拿,此危便可解除。”
俞咨皋也点头照办去了。
……
山东织染局,后院。
吴栋正坐在靠椅上,陆经坐在左下首,为他剥着橘子,一瓣一瓣地递到他手里。
吴栋叹着气,“本想着离开京城,来山东办差,是挺享福的一件事。有再大的交手,咱们是为皇上办差,只守着皇上就好。到底是咱家小瞧了那群人,事情竟会闹成这样子,陈公公又没给咱们什么旨意。严嵩老了,管不住手底下的人,竟弄出这些让咱家为难的事。”
陆经望着桌案那封已经拆开两日的密信,也有些失神。
其实,杨顺和路楷新任山东巡抚与知府之职,早在两日前,司礼监便以八百里加急递到他们手里,陆经也如实地将调查罗龙文通倭的事情呈报给了陈洪。
陈洪的回话是,罗龙文通倭嫌疑没确定前,不可轻举妄动。杨顺和路楷新任,是严嵩挺着一张老脸向皇上苦苦哀求来的,皇上当时并没给旨意,后来却暗示陈洪可以给严嵩的拟票批红。
当面不同意,背地里赞同,这无非又是朱厚熜掌权多年的“智慧”,任何政见都不会从自己嘴里说出去,而是由旁人讲,陈洪就是他的嘴。这样,将来这政见错了,黑锅就是旁人的,自己永远是圣明的。
何况这几个月,严党官员接连失利,着实给清流一脉的官员好大振奋,往常装得很老实的人,开始露出狐狸尾巴,竟然开始联合请奏,暂缓万寿宫的修葺。这着实气坏了朱厚熜,严嵩也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当着这个关口奏请杨顺和路楷接任山东巡抚和济南府知府。
谁也猜不出嘉靖皇帝的真实心思。
到底是为权衡南党(南党即严党,因严嵩是江西分宜县人,故名南党)和清流,不至于让某一方得势太高,还是想在烧得足够猛烈的火上再添一把柴,彻底将严党烧成灰烬。
正因猜不出,连吴栋这时也开始犯迷糊,不敢轻易下决定。
“所以,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我担心的是,任由局势发展,以张居正和赵云安……就算田玉生真能和他俩一条心,三司也不能与巡抚分庭抗礼。一旦于可远被抓,严刑逼供之下……”
陆经脸色绷紧,慢悠悠地分析着。
“你为官多年,应该知道什么该舍,什么该守。就算于可远被迫认罪,最坏的结果,路楷和杨顺没等朝廷的旨意,将于氏全族斩首示众,对大局也不会造成根本性的影响。你已经派人去查罗龙文了,结果一出,便可为于可远翻案。咱家来山东,不是为保一个于可远的,而是草图,是东南大事。好在他们不知道咱们在查罗龙文,他们会以为,将脏水泼到于可远身上,终止鸟船下海,拖延东南大战,最好拖黄了,就能逆转局势,腾出手来再对付谭纶和张居正他们,这样想就大错特错了。只要罗龙文通倭属实,便好证明于可远是清白的,证明他拿出的草图对军情有益,很多人都要倒台,他这个人是否活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咱家知道你看中这孩子,但能不能过这道坎,我们帮不了的,只能靠他自己,靠老天爷眷顾。”请下载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