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下糖水鸡蛋那会,高邦媛疼得已经愈发频繁和剧烈,不由便扯住手边的绳子,硬着头皮将鸡蛋吃掉,也将糖水喝下了肚子。
她不停地吸气,呼气,仿佛每一次喘息都用尽了力气。
高邦媛早就预料到,但这疼痛就仿佛在无边无际地爆发。她趁着任何一个短暂的不痛的间隙抓紧呼吸,然后扯着绳子咬住帕子。
邓氏焦急地望着他,屋子里面点了好些蜡烛。因为一直有人在走动,火苗也是忽闪忽闪的。
有人和她讲话,有人在帮她擦汗,高邦媛却什么也想不到了。
她可以的!她一定可以的!
疼痛令她的手指几乎痉挛了,嘴边帕子掉在地上,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这声音如同一把刀子直接刺穿了于可远的心脏,他猛地跳起身,几乎将后面的椅子踢倒。
喜庆连忙拦住他,“老师,您不能进去!”
于可远觉得这简直没有尽头。
她听见屋子里的人开始叫嚷起来,就像是沸水滚开一样。端水的人也忽然停了下来。
接着,他就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他怔怔地站在那。
有人在他身边说话,但他要过好一阵子才能听到,好些人簇拥在他身边,七嘴八舌地道贺。
“喜得贵子!喜得贵子啊!”
“头生就是儿子,大人和夫人好福气啊!”
“恭喜老师,恭喜师娘,生了个小师弟!”
“你听听,这啼哭声多喜人啊!”
邓氏的声音穿过一片嘈杂声,落在了于可远的耳畔。
“可远,你来抱一抱吧。”
一个软呼呼还很温热的襁褓被塞到了他手里。于可远想抱起来,却担心自己手势不对,伤了他。
“就这样,对,一只手先托着头……”
孩子不算很重,没比一只小猫轻巧多少。
但于可远的手却在发抖,孩子仍然在哭,也很不安分,似乎想要把手脚也伸出来。
这是……他的孩子。
于可远抬起头,邓氏将襁褓接过去,于可远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泪珠,他胡乱抹了两把,朝着屋子里走。
虽然已经简单收拾过,但屋子里还是弥漫着一种很重的腥味。
高邦媛并不比于可远坚强。
她在听到孩子第一声啼哭时,也跟着落泪了。
于可远握住她的手,没有用力,担心会弄疼她。
“媛儿。”
高邦媛的手慢慢抬起,将他散乱了的头发理一理。
“抱过咱们的儿子了吗?”
于可远握住鬓边她的手,“媛儿,你受苦了。”
“其实没那么难,”高邦媛说着,脸上带着一些未曾退散的红晕,“比我想象的简单。”
“嗯,那你现在还疼不疼?累不累?需要休息吗?我请宫里的太医来给你把把脉吧?”
“我还没看到孩子呢。”
刚才屋子很乱,又要剪脐带,又要给孩子清洗,高邦媛也一直在被人照顾,所以孩子到现在也没看一眼。
邓氏抱着孩子在旁边等一会了。
“母亲。”
高邦媛接过邓氏手中的襁褓。
阿福也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那孩子。
“孩子像我……”高邦媛轻笑一声。
“啊,男孩儿像娘的多。”于可远手在襁褓上轻轻摸了一下,“我就像阿母多一些。”
高邦媛在生之前,其实更希望生一个像于可远的孩子。于可远更聪明更俊秀,当然也不仅仅是这些道理。
一直这样想着,很期待。
但现在也没有失望。
孩子很好,就比什么都好,能健康快乐,平平安安的,长得像谁其实没什么关系。
高邦媛喝了一碗汤,不一会就睡着了,极度的疲惫让她这一觉睡得异常香甜。
蓝心和慈云将事情安排料理好,长吁一口气,这才缓缓坐下来,虽然忙得早就把脸上的脂粉弄没了,但眼睛却有一种异样的风采。
蓝心说:“老夫人也请歇一会儿吧。”
邓氏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望着襁褓,然后拉着阿福出门了。
于可远侧卧在高邦媛身边,一会望望儿子,一会望望妻子,不知望了多久才睡着。
……
黄锦将海瑞那张秋决名单送来时,早已过了午时三刻,也终于安定了大局。嘉靖继续当他的皇帝,而海瑞也继续被关押在牢房里,死亡的威胁离他远去了。
在这一年,大明王朝有了新的变化。军事上,抵御鞑靼的能力得到显著增强,俺答部进犯,被徐阶破格提拔的总兵官马芳击退,而俞咨皋作为副总兵,也同样功勋卓著。
流窜在福建海域的海寇被基本清除。
蓟辽总督赵炳然击败锡林阿部。
然而,固原、偏头关两战,明军还是败北。给事中沈束,拘押十八年,终于释放。而张居正也渐渐崭露头角,多了一份职务,掌翰林院事,替换了杨百芳。杨百芳则被徐阶明褒暗贬派去地方任闲职了。而且内阁还新添了一位阁员郭朴。
……
玉熙宫。
嘉靖望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忽然苦笑了一声,“三花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传裕王和世子。”
黄锦连忙跑到精舍门口,“有旨意,传裕王和世子觐见!”
半个时辰后,裕王和世子跪在了精舍外的门槛上。
裕王:“儿臣率世子叩见父皇。”
嘉靖望着儿子和孙子,看向儿子的目光是凄然和无奈的,但看到孙子时,眼睛忽然亮了一下,“进来吧。”
裕王拉着朱翊钧进来了。
黄锦拿来两个绣墩过来。
裕王又向嘉靖长揖一下,然后挨着绣墩坐下来。
“小朱翊钧,快过来。”
朱翊钧走过来,很自然地坐进了嘉靖的怀里。
“朕记得《礼记》里面有句话,说是君子抱什么不抱什么,你记得吗?”
“回皇爷爷的话,是‘君子抱孙不抱子’。”
嘉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看来你那两个师傅还算是称职的。裕王,今天让你和世子过来,是有个人想让你们俩看看。”
“是。”裕王低着头。
嘉靖冷笑一声,并没奇怪,裕王为什么不问问是谁。他直接对黄锦说:“传海瑞!”
裕王的头埋得更低了。
很快,一个奇特的景象出现了。
嘉靖坐在圈椅上,裕王坐在左边的绣墩上,世子坐在右边的绣墩上。他们面前的地上是被脚镣手铐束缚着的跪在拜垫上的海瑞。
“这人有个外号,你们听说过没?”嘉靖问。
裕王当然是知道的,但这种时候也只能装糊涂,“儿臣不知,还请父皇赐教。”请下载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