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神色郁郁,抬眸看了看辛老板夫妻,忽然叹了口气道:“我觉得,长荣郡主让您二位守着的,不是房子,不是这地皮,是茶舍。”
辛老板和老板娘都是一怔。
老板娘愕然:“……确实是茶舍。”
当初郡主娘娘把茶舍交给他们两个,说的便是她想喝一辈子他们夫妻二人泡的茶,请他们务必把这茶舍给守好。
他们答应了。
后来郡主娘娘去后,两个人便在心里发了誓,一定信守承诺,从此以后,茶舍在,他们便在,茶舍不在,他们也没有留在这世上的必要。
顾湘笑起来:“茶舍最要紧的不是这些外物,那屋子有什么新鲜的,这块地皮,对长荣郡主这样的人,难道还有什么价值不成?若不是你二位在,郡主恐怕都不会记得这个地方。”
两个人都愣住。
顾湘轻声道:“你们该守的,分明是郡主爱喝的茶,你们两个在,泡茶是手艺在,选茶的眼光在,这茶舍就在。”
辛老板茫然地看着顾湘。
老板娘嘴唇动了动,眼眶微红,忽然眼泪滚落,却是一下子笑了:“小娘子……”
小娘子可真像郡主。
一样会在某些时候忽然伶牙俐齿起来,说出些大家明知道不大靠谱,却还是觉得该死的有道理的话。
辛宝儿一个字都听不懂,却不妨碍他松了口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抽一抽的,小声哭道:“娘,我错了,爹,我错了,你们别这样,呜呜。”
他知道他爹娘肯定会生气,可却万万想不到,爹娘愤怒之后的结果竟是这般。
如今以孝治天下,辛宝儿再淘气,再不会读书,再叛逆,再对爹娘不满,却也不敢担害死父母的罪名。
此时稍微想一想,就吓得脸色煞白。
顾湘瞥了他一眼,抬头对辛老板夫妇笑了笑:“我也爱喝贤伉俪泡的茶,别家的茶水是喝不下去的。贤伉俪就继续把茶舍开起来吧,先负责我们‘顾记’的茶水如何?”
“我要做‘红尘菜’,可少不了贤伉俪的帮忙。”
夜色深深,月亮已入云层,天上下着细雨,细雨尚浸润不了人们薄薄的衣衫,到也没人在意。
老板娘望着灯火下的顾湘,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在放光,特别特别的好看,好看到让人难以拒绝。
“当年郡主就是这样子的。”
老板娘喃喃自语。
顾湘抬头四顾,看了眼此地那些残留下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笑道:“虽说有辛老板和老板娘的手艺在,无论何处都是白云茶舍,可辛老板都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想必也是舍不得。”
她想了想,心平气和地转头问街边忽然走过来的三个黑衣的中年汉子:“这茶舍,辛宝儿抵了多少银钱?”
辛宝儿一怔,骤然回头,看见这三人顿时变了脸色,哆嗦了好几下,本能地一动身,挡在他爹娘面前,神色戒备。
顾湘莞尔。
她本是颇厌恶这小子,但这会儿看了他下意识的表现,到觉得这小孩也不是真那么无可救药。
世上哪有什么完人,谁还没点私心?
辛宝儿嘴唇发颤,声音都在发抖,小声道:“牛大哥,我,我想把我家的茶舍,赎,赎回来。”
那三个黑衣汉子都一怔,为首的那个上下看了看辛宝儿,哈哈大笑。他身量不高,但很壮实,一身黑色短打,袖子挽得很高,露出肌肉结实的小臂,裤子有点短,露出小半条小腿,一看就满身的煞气。
“小子,你可真有意思。”
牛哥笑了半晌,眼神略带几分轻蔑,不过到也不至于十分恼怒,“行啊,你出一千贯就得。”
辛宝儿登时愣住,失声惊呼:“可,可我抵的价才两百五十贯!”
如今京城房价是不便宜。白云茶舍又是好地段,虽然面积不大,却也算值钱,若是正经卖,以这房子的面积看,大约能卖个三百贯左右。
辛宝儿是先借了钱,一时又没办法把房子倒手,这才亏了些抵给了严老大,他到底是怕严老大怕得厉害,便是知道吃亏,也咬牙忍了,好歹吃得亏也不是特别离谱。
白云茶舍比较陈旧,真要卖,牙行那些牙人们必要压价,若是压得狠些,说不得还比不上严老大给的钱多。
牛哥一听,笑得不行:“怎么,你还想再出个二百五十贯,就想收回这茶舍?”
他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小缝,到还是不恼,只笑看着辛宝儿:“你这想法可有些不像话,我们严哥是正经人,向来讲理,现在我就给你算一笔账,省得你说我们坑你。”
牛哥掰着手指头算数,“当初为了得你这茶舍,我们严哥亲自出马动脑子来盘算这事,亲自把钱借给你,又盯着你追债,之后这茶舍到手,更是我严哥亲自过来盯着拆这地方,我严哥什么身份?让他为你费这份心力,费这力气,还做了这么多粗笨的活计不说,更是不小心踩失足扭伤了腿脚,受了伤,这一受伤,就耽误本来定好了的生意,很是亏了一笔银子。”
辛宝儿听得发呆。
牛哥笑眯眯地道:“你算算,我严哥为了这事忙忙活活,前前后后忙了大半年,就算一个月五十贯的工钱,这就得给三百贯,治伤费,要一百贯吧?耽误生意的,起码算个两百贯。这加起来就是六百贯,还有你当初抵了两百五十贯,如今要赎回去,总要加点钱,我们这么多弟兄忙活了这么半晌,总不能做白工,加个五十贯,一点都不多。”
“一千贯,你拿来,茶舍就给你,如何?”
辛宝儿软软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牛哥。
别说一千贯,如今他连两百贯都拿不出。
他半晌没说话,整个人都傻住。
牛哥嘿嘿一乐:“我真是佩服自己,天底下还有我们这么讲道理的人么?”
顾湘噗嗤一声,一边笑一边点头:“的确够讲理的,讲理好,我就喜欢讲理的人。”
牛哥长眉一挑,看向顾湘,隔着灯火,又是夜晚,他看顾湘有些模糊,只觉得略眼熟,到没在意:“这笔生意,你做是不做?”
“做。”
辛家没人吭声,顾湘却是大大方方地笑道。
辛老板吓了一跳:“万万不可。”
顾湘失笑:“有什么不可,我就喜欢同讲道理的人谈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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