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湘盯着准备泡发的鲍鱼,海参一类,按时换水,每次换的水还不一样。
这活实在是有点枯燥。
她就干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两条大长腿舒展开来,腰底下和肩膀上都放上靠垫,继续去想些,本以为自己不大乐意去想的东西。
高六合几乎就是她那一代京城名门贵女们的噩梦。
听闻那时候京城流行一种小诅咒的布娃娃,女孩子们偷偷从能出入来往个家族的牙婆,小贩手里买个素缎面的娃娃,在上面写上‘高六合’的名字,再扔到炭盆里烧掉。
据说这样就能避开高六合带给她们的威胁,能让自己得到更好的命运。
本朝朝廷特别忌讳巫蛊之术,这些千金们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也是远离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奈何碰上一个高六合,全京城的淑女都变了脸色,个个铤而走险。
后来这事连宫里都被惊动,皇后太后也要过问此事,当时的当今陛下,还是太子,听到这些消息更是火冒三丈,那么好脾气的一位太子,愣是气得在自己的寝宫里骂了两日。
最后还是高六合自己笑嘻嘻,半点不当一回事,顺带着也安抚了自家发小笑太子的暴怒情绪,还拦了消息暴露,才没让那些一时犯起糊涂的小娘子们吃个大亏。
别说什么法不责众,真要让这事爆出来,可不是说一句‘法不责众’就能完。
到高六合十八岁那一年,她的商业版图就已经遍及全国,不过知道的人并不很多,也并不特别起眼。
和别的大商人不同,高六合每到一个地方,都更喜欢用合作的方式挑选本地的小商户联手合作经营赚钱。
除了海运和粮食,是高六合自己完全捏在手里的产业,其它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酒楼食肆,客栈镖行等等,大部分她都只是搀和了一脚,而且和她合作的那些商家,一旦合约到期,想要自己去经营,那她也绝不阻拦,该撤资就撤资,绝不贪心。
高家人也只当她是小打小闹,闹着玩的,她从小就嘴甜聪明,在家里无论她爹娘还是老祖宗,都疼爱她的紧,给她的零用钱也多,从小她就是靠自己积攒下来的那点零花钱经营自己的生意,结果十年过去,她越赚越多,而且不光是生意做得红红火火,最重要的也不是生意,是她手底下养出来的那些忠心耿耿的,把她当神一般敬畏的手下,还有她结交下的人脉关系。
那时候无数贵公子都对高六合一见倾心,他们家里的长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因为家里孩子们的争风吃醋之类的事就大发雷霆,最矜持也不过是冷淡地训家里儿子几句,并未太过阻止,现在顾湘想来,还真不一定是当年长荣郡主的魅力无敌,可能更多的,还是看重高家这位小娘子的钱和人脉。
尤其是她因着助朝廷救灾有功,救治疫情有功等等原因,被册封为长荣郡主以后,倾慕她的京城贵公子们到底有几分是真心,那就更不好说。
顾湘猜,当年高六合选来选去,选了李家二公子李宁这么个不上不下的人物当自己的夫婿,大约是觉得李宁更真诚。
当初这位李二公子就是出了名的不慕富贵,虽才华横溢,却只爱寄情山水,是一代山水名士。
顾湘这几日总是想起长荣郡主来,或许是因为薛山?
也或许是因着那些突袭‘顾记’的刺客们!
她经营的是正经食肆,这一天到晚的总有人突袭,又是毒蛇又是杀手,实在让人讨厌。
前些时候开封府的衙役过来吃饭,就让老狗套了几句话,卢云卢九郎让人给保了出去,他在衙门时,是一问三不知,因着他的身份,上头也不好给他用刑。
本朝的规矩,刑不上士大夫。
卢云虽没当官,可在京城也是极有声望的读书人。以他的身份,但凡不是犯了什么需得抄家灭族的大罪过,没有得罪身份背景都招惹不起的人,想让他被明正典刑,实在不是容易事。
衙门到也不是一点正经事都没做,他们已确定了薛贵顶替假冒薛山的事实。
那日薛贵的娘跪在儿子的墓前嚎啕大哭,一口一个对不住薛山。
薛贵冒充兄弟,别人认不出来,当亲娘的又怎会认不出?
他娘甚至多少能猜得到,自己的大儿子薛山,恐怕已是魂归黄泉了,只她装聋作哑,并不肯戳破而已。
大儿子已经死了,小儿子也是她的亲骨肉,难道她还能让小儿子也去送死不成?
薛山他娘哭诉时,薛山的妻子方氏恶心得吐了许久,再也没有力气去管这所谓的婆母。
顾湘摇了摇头,想起这件事不光脑袋难受,也有些恶心起来。
“……秋丽,你拿张请柬送去给方娘子,让她也来试试我这宴席。”
外头秋丽应了声,便去书房取了张帖子,送过来让顾湘现写好,她再亲自去薛山家,给方娘子送信。
这桩案子早晚官府要公开,就算不正经公开,怕也骗不了人。
待众人都知,那薛贵顶替了薛山,入驻薛家三年多,将近四年,到时候……方娘子她们,该如何自处?
其实云娘等妾室到还好,她们本就是薛贵买回去,聘回去的妾,可方娘子呢?
与自己的杀夫仇人,做了将近四年的夫妻,她又是怎样可悲的心情?
转眼便是天将暮。
鲍鱼之类的已是泡发好了,顾湘把自己要用的食材送锅里捞出来,空干净水码放在大陶瓷盆里,右手取了把宽背的菜刀,菜刀很有些重,可在顾湘手里却仿佛是一根小小的绣花针,灵巧至极。
菜刀在顾湘的手里飞出无数朵明丽的刀花,快得不可思议,旁边几个帮厨都看呆了眼,只觉得刀光密不透风,光影变幻间一片片薄薄的鲍鱼肉就被码放成一簇又一簇的,晶莹剔透的‘水晶花’。
她的刀里仿佛注入了无尽的情绪。
秋丽一惊,抬起手来按了按眼角,心生莫名,她竟看自家小娘子切鲍鱼,愣是把自己给看得泪流满面,还不知自己为何要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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