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丽和一干帮厨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方素女脸色刷一下雪白,若不是习武之人身体健朗,恐都要昏死过去,便是如此,嘴唇也咬出了血渍,尝到一嘴血腥味。
她何曾受过这等屈辱!
深吸了口气,握剑的手一紧,心道:若今日这一剑不出,怕是自此在剑道上,就再也无进境了。
她自小练剑,又怎舍得下!
便是知道敌不过那个扮成小厮,兴趣古怪的高手,她这一剑出,或许会死,她也要搏上一搏!
方素女死死盯着顾湘,心下犹豫中,又有些快意——要怪,只能怪那个高手托大。
他以为有他在,别人怕他,就不敢太岁头上动土?
偏偏她方素女就是个不怕死的,只要死之前能出了这口气——再说,也不一定会死!
说到底,对方也只是一个人。
方素女的车夫,跟随的随从,也都有身功夫,不敢说多高,可为她拦一拦人,总归能行。
狄雅怀一看她脸色,就知道她这是气性又上来了,只不知这位还想闹什么。
和方素女相处了几日,狄雅怀对她这性子也算了解,傲气,自大,狂妄,气性上来总会不顾后果,狄雅怀对此是十分之头疼,手底下的人都说,他狄雅怀也是这样的性子,碰上这么个人,算是他的报应。
狄雅怀可不承认。
他这些年什么时候吃过亏,误过事?他每次气性上来,‘任性妄为’,那都有他的道理,绝没有一次毫无意义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狄雅怀心里明白,若哪一日他自己去冒险找死,那必是因着他要达成的目的,比他自己的性命要重百倍,千倍。
此时他不禁有些后悔,为何脸皮不能再厚些,那什么救命之恩,他要不肯认,哪里有几日的麻烦?
狄雅怀心下叹息,紧盯方素女,但凡她要动手——
“玉光哥哥,你来了!”
方素女倏然转头,看向狄雅怀的身后,面上阴沉瞬间退去,露出一抹灿然微笑。
狄雅怀心里登时大喜,连忙回头:“大哥,我可是被你给害惨了,花满桃他娘都找到我娘那儿去,说是——”
剑风微扬,就在狄雅怀回头的瞬间,方素女倏然暴起,长剑出鞘,整个人合身朝顾湘扑去。
她心中快意更浓,块垒全消,有高手又如何?待那高手回来也只能为顾湘收尸,就是他武功超群,一样只能看见个死人!
他再痛苦,再难受,再想复仇,又能如何?
方素女忽然特别想看顾湘此时的表情,她剑势未缓,目光却落了过去,闪念间,心头忽然有些不爽利。
顾湘的表情淡然得很,眉峰不动,面色未变,似乎她手里拿的不是能定人生死的剑,只是根草木罢了。
方素女冷笑。
等她死了,不知遗容上还能不能这般淡定。
方素女的剑很快,转眼就抵顾湘眉心,狄雅怀知道上头,骤然回首,时间上却已是来不及了,急忙高声呼喊:“手下留情——”
呵!
方素女眉眼间流露出些许冷意。
她师父只教她赶尽杀绝,可没教过她手下留情。
长剑的剑光,已映得顾湘的眉心处浮出一层清光,方素女也做好了一击即中,远遁千里的心理准备,但她的思绪还在想退路,眼前却忽然黑下来,面上剧痛,最后映入眼帘的,仿佛是一把扫帚?
也好像是一根擀面杖?
再不然,似乎是花农用的小铲子?
或者别的什么。
方素女脑子昏昏,觉得自己的眼睛坏了,要不然就是脑子坏了,或者别的什么坏了,否则她怎么会看到左右冒出这么多乌泱泱的人头,人出来也还罢了,这世上别的都不多,就是人多。
可为何这所有人都神完气足,论武功都能胜过她十倍百倍甚至更多,为何她心头发颤,浑身发冷?为何她心底深处窜起来无边无际的恐惧?
方素女倒在地上,面颊不知被什么东西剐蹭了一下,或许是扫帚?整张脸皮都火辣辣的刺痛。
她茫然地伸手摸了下,手上湿漉漉的,拿到眼前竟全是血……
“嗝!”
方素女陡然打了个嗝,紧接着便有些止不住,一个接一个地打,一打嗝,肺腑间便剧痛起来,面孔都有些扭曲。
她使劲睁开眼,入目的是好几个穿着打扮像小厮,像花农,像家丁的年轻男子——
从‘顾记’大门里,大门外,各个角度走出来好些人,有几个手里还提着簸箕。
走在最前头的‘小厮’,手里的扫帚上隐隐有血迹,他似乎有些不高兴,眉头蹙起:“现在不只是枣树了,还要赔扫帚。”
‘顾记’门前乱糟糟的,顾湘到被挤到后面去,此时打眼一看,有些哭笑不得。
若不是今天闹这一出,她也不知自家竟是如此的藏龙卧虎。
方素女心呆呆地看着天,一张口喷出血,这回是肺腑重伤之下出的血,是真伤得不轻。
雪鹰此时才出门,也有点不高兴,总觉得这帮人抢她的活,只看了方素女两眼,确定她是没了反抗能力,就坐在一边,哼了声:“花圃的杂草不用锄?柴火够用了?”
一众小厮们登时想起自己的事,顿时一哄而散。
狄雅怀嘴唇抖了下,又说了句:“手下留情。”
这两句手下留情,他说的基本都是同一个意思。
作为知道顾湘的身份,也见识过雪鹰战斗力的人,狄雅怀从来不觉得方素女能有半点胜算。
顾湘莞尔,先过来同狄雅怀见礼,笑道:“有日子不见,狄小将军可是越发清俊了些。”
狄雅怀也忙笑道:“着实是因着公主不在京城,我分外想念,掉了些分量,才显得俊吧。”
两个人隔着方素女寒暄了几句,狄雅怀才苦笑:“是她冒犯了公主,不过还请公主看在安国公的面子上,手下容情几分,好歹留她性命吧。”
公主?
方素女精神涣散,她知道那场册封礼的,此时她似乎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出无数砍柴的,扫地的,锄地的下人,拿着扫帚,锄头之类,将她的自尊,骄傲,悉数碾碎的情形,一时间连到了嘴边的话,竟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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