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书,怀书哥哥—怀,怀书—”已在顾泣身边守了好几个时辰的钱澧忽而听到她的呼叫,喜得忘了神,忙凑过去,“郡主?长安郡主?郡主醒醒啊!快醒醒啊。”
他们之间虽已隔这么多年,但一个人的音容相貌,又岂会差的很多呢?顾泣不禁想着那些话本子里,兜兜转转耗了许多年才得以相认的男女主角,微笑了笑,不能第一时间认出,大抵不过是记得不深罢了。
她很想与他相认,可,怎能相认呢?少时的安儿天真懵懂,纯洁如白玉,而如今的顾泣,杀人如麻,嚣张跋扈,长安城里更是人人喊打,在与李避分别的那些日子里,顾泣每天都会在庵里佛前替他祈愿,望他能成为这世间最好的男子,而她自己也会很乖的做着圣女该做的一切,想着,即便往后做不得最好的那个女儿家,也最起码能做这世间算的上数的比丘了。
可现在,算什么?她不能认他,她顾泣,认不起。
她撑着瘫软如水的身子挣扎着坐起,右手摸了摸胸腔,发现先前藏在衣中的匕首早不知丢哪处去了,大喘了两口气,从发上拔下长柄碎玉花簪,指着他,问道,“你是谁?”
钱澧瞧着那直指他面的簪子微微一愣。
诸多的疑问泷在他的心间,他喉结几番滚动,转身捡着根木柴朝火堆里扔去,“郡主这是吃干抹尽就不想负责任了?”
顾泣头微微有些疼痛,无数记忆似破网鱼苗齐刷刷窜入她脑海,“嘶—”她抚上额,呻吟一声,钱澧闻声忙回头看,跨步至她身边,手轻抚上她额头,灼热感渗入皮肤,“郡主昨日烧了一夜,如今还没退呢!还是别想着怎么杀了我吧!”
“你—”她试图抬起手,却发现,一丝力气也没了。只好依着他将躺下,听他道,“郡主放心,在下是个正人君子不会趁人之危的,倒是郡主,,”他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笑而不语。
顾泣自是明白他所指什么,连忙将头撇过,“也是本郡主那日受了算计,才叫你能有幸一亲本郡主芳泽,若隔寻常,本郡主剁了你,信不信?”
他将她安置好后,又坐回了火堆前,捻着木叉子,倒腾着星火苗苗,道,“信信信,素问长安郡主嚣张跋扈,杀人如麻,今次,在下算是真正见识了。郡主放心,您的身子,在下碰不起也着实不感兴趣。”
嚣张跋扈,杀人如麻?顾泣的眼在钱澧瞧不见的地方瞬间漾满泪水,但一滴她都没落,翻了个身,望着他迎着火光映衬在墙上的影子,笑了笑,“公子可知这是何处?我们要怎样才能出去?”
钱澧微侧目,看着她垂下衣摆,也笑了笑,抬起手想碰却又不敢碰,“这儿应该是芳乐司后园澄湖的湖底。”
“湖底?”她用着仅剩的力气抬起手抚上那影子,问道。
“嗯。”他随手捡了根木柴挑了挑身前火堆,接着道,“那日郡主投湖,在下也就一并跳了下来。”
话音刚落,便察觉四周弥散着异样的氛围,当下接着解释道,“当时在下是恐牵连自身,这才想着能捞郡主回去,倒是没曾想,郡主身子瞧着不丰腴,这重量倒是一点儿也不轻,下了水便跟沉了江的石头块似的,怎么都拽不回去了,在下自个儿也栽在了这儿。”
“你,”顾泣放下手,一个转身,恶狠狠的盯向他,“那还不是你不行?堂堂一七尺男儿,竟连个一女子都抱不动,还好意思在这说教我了?”
“哼—”钱澧轻哼一声举着火把子走到墙边,好一顿敲敲打打,“郡主有闲心在这说教在下,倒还不如仔细想着怎么才能出去。这湖底湿冷,在下皮糙肉厚倒是没什么要紧,就是不知郡主这千金贵体能否受的住了。”
顾泣的性子那是受不住激的,当下便冒了火,也不管他是否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一个旋身便从石凳上离开,穿戴好衣裙走到钱澧的身边,从他手里抢过火把,只见这湖底洞穴三面具是坑洼,唯独他们面对的这面光洁如缎,很是令人可疑。
墙顶有小洞,断断续续朝下落着水滴子,钱澧拉过顾泣的手,朝边上一拽,“郡主伤风未好,还是离远些吧!”
她白他一眼,“不是公子叫本郡早日寻得出路的?如今这惺惺作态又是给谁看?”她侧身一站,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接着道,“这墙有问题,出路大抵就在这儿了,那侧湿冷,本郡身子不适,你去替本郡瞧瞧,可有异样。”
钱澧的唇微微勾起,于她不见处偷偷一笑,猫着腰去了顾泣所指之处。
那是个掩在石凳后的角落,水滴声断断续续,他身子慢慢下沉,直至消失,等了好久也不见任何响声,顾泣便存了些慌张,刚挪动步子想一探究竟便听他伸出头说,“郡主,可否走近些?”
她将信将疑的走近,“怎么了?”
“怎么了?”钱澧瞬间转身,手里还捧着个活物,活蹦乱跳的只朝顾泣扑去,他原先的意思是要吓她一下,然后如话本子些的那样再细声细语安慰一番,从而破了她的心结,与她相认。没算好的是,她根本不怕,也不知什么意思的站在那,待瞧清了那活物后,竟双眼泛光,笑意藏不住露出,由他手中揪过,打量了好一会儿,很是满意道,“恩,不错,肥硕可人,掂在手里也很有分量,去,扒了皮,烤了吃了吧!”
“扒皮,吃了?”钱澧一阵惊讶。
她回瞪着两个无辜的眼眸子向他,“不吃,难不成养着?公子可还真是心善啊!自个儿都快饿死了还不忘救济弱小呢。”
“也不是。”他无奈的便接道,瞧了眼她揪着那兔子的那只手,心中五味杂陈,曾几何时,他的安儿是那般慈悲,怜悯众生孤苦舍不得弃一生命,未见之前,他总能自欺欺人,说传言有误,可今次见着了,也着实觉得实在是变了很多,而关于这么多的变化,这么多年,她又受了多少的罪呢?
他走近,踏着水坑含笑着从她手里取过那正伸腿瞪眼的兔子,淡淡道,“郡主既是想吃,那在下就替郡主处理了去,还望郡主能多等些时刻。”
“啊?”顾泣一声惊叫,忙从他手里夺过那兔子,“本郡现在又没那么想吃了,不是说怕本郡累着苦着么?那还不快去寻出路,晚了,小心你的脑袋,本郡杀人可是从不眨眼的。”
泛于钱澧嘴角的笑子方才开始便从未卸下,这果真是他的安儿,虽是变了许多,但心总是软的,这真好。他点点头,背过身,继续探索着那石凳后的秘密,良久,唤来顾泣,她瞧着那上面俨然刻着的几个字,贝齿咬上薄唇,“扒开,把这石凳子给本郡扒开。”她忽然神色大变。
钱澧虽很担心,但也深知此刻不宜多问,只好听着她的吩咐将那石凳挪开,石凳下面是层层苔藓,藓中有好些细碎蠕虫,顾泣顾不得害怕恶心,寻着木棍子将他们一个个撇开,“柳”“安”两个大字直击她的心脏,那笔迹她瞧过很多次,牢记于心的,正是她娘亲傅兖安的。
她半蹲下,纤手颤微的伸出,轻碰那字一下又迅速收回,细眉愁蹙,眼泪子扑通扑通就落下,她的娘亲曾经受困于此吗?
“郡主?”钱澧担忧的搭上她的肩,却将她吓了一跳,迅速转身,托着身子后退几步,“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他蹲在地上,膝跪着慢慢靠近她,“郡主别怕啊,你仔细瞧瞧,这儿没人想伤害郡主啊!这儿就你我两个人,我伤害谁都不会伤害郡主的。”对上她痴惑眼神,他着重的点了点头,“真的,不会有人想伤害郡主的。郡主这样厉害,有几个人能伤害的了呢?”
顾泣神色渐渐恢复清明,痴样的坐在那,钱澧忙走过去,任她斜倚着,抚上她的额,又捡着两个穴位轻轻的替她按压着,“郡主方才是怎么了?”
她闭上眼,细想着方才的一切,双眉微微悬针皱起,“本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像是有个人从后面钳住了本郡的脖子,押着我的头拼命的朝水里按去,一阵阵的水涌入鼻腔,窜入肺腑,本郡挣扎,叫喊都成了无用。那感觉真是,哼—”她缓声咥笑,“厌恶至极。”
钱澧的心疼瞬间由眼耳入了五脏,“郡主别怕,那都是假的,是假的,现在,就在下与郡主两个人在此,在下是绝不会对郡主不利的。放心啊!”
“你这是在做什么?”察觉身姿暧昧后,顾泣一个激灵从他怀中窜出,“还说不会趁人之危,世间男儿果真都一个模样,离本郡远点,本郡见着你就心生作呕。”
钱澧无奈的耸了耸肩,耍着无赖道,“郡主要怎样说就怎样说吧!总归这嘴是长在郡主身上的,在下纵是有千番解释,郡主不信也是枉然。”他突然起身,皱着眉掩着口鼻的走到那苔藓处,食指藏于挽袖中略微抚了抚,“郡主方才异样好像与这些虫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