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在船靠近岸边时,就听得一声盖过一声的呼叫,顾泣坐在甲板上,侧脸看向李避,担忧问道,“哥哥,咱们这样未归一整夜,老夫人怕是要担心坏了吧!”
他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顾泣的说法,“外祖母她,确实会担心,但安儿放心,有哥哥在,外祖母不会生你气的。这些事原本就是我连累了你。”
船舱里,有细微动静传出,顾泣回头一看才知只是昨日捡着的那娃娃嫌含着的手不够好吃,遂,换了只。她瞧着,有些好笑,可转眼便似想到什么,担忧替上笑意,她指着她,问道,“她怎么办?”
他回她,“带回去。”
“回哪?李府么?哥哥这是又要捡个安儿回去么!”
“不是。”
“那是什么?”她不懈的继续问道。
李避瞧她一眼,瞬间笑起,食指点上她的额头,轻碰两下,回道,“放心,只是暂时带回去,在哥哥眼里,安儿是独一无二的安儿,这世上是不会再有一个出现的。”
顾泣小女儿样的点了点头,憋着嘴继续道,“既是要带她回去,可该叫她什么呢?安儿无姓,可好歹还有个名,但昨夜里,安儿将她衣衫翻看了尽,也没找见任何字。”
“嗯。”他沉默会儿,道,“就暂时叫她乐儿吧,她这样喜欢笑,乐字倒也配的很,等找到了她的父母双亲再叫回原名不迟。”
“乐儿?”顾泣坐回船舱里,捻着指头微微碰触着那软糕式的她的脸,“长乐安康,安康长乐,怀书哥哥可觉得这乐儿和安儿很有缘分?安儿瞧着她欢喜,她昨日盯着我也乐呵,哥哥觉不觉得,这乐儿就活像是安儿的妹妹似的?”
他摇摇头,见着她因她那般高兴,心中略有酸楚,“不觉着,安儿昨日还说哥哥是天下最好呢,如今怎么才见着这样个不会说话的娃娃,就说很有缘分了?”
“?”她弄不清他的生气点,只得疑惑看着他,期待得个回答。
可还未等他回答,船已靠岸,早早就等着的李老夫人,见着李避那冷样,却怯了怯,倒是没像上次那般“乖孙”叫个不停,只杵着丫鬟婢子的胳膊,站在那,双鬓花白,望着他的眼里,泪眼婆娑。
久久,唤道,“避儿。”
他先行一步踏上岸,后又回头伸手牵过顾泣,最后,是从那船夫的手中抱过仍沉睡的乐儿。
回李府的路是走着回去的,李老夫人带了好些侍从丫鬟来,轿子马车也是选的最好的,可他就是不愿坐,抱着乐儿走的比谁都要快,顾泣看了眼李老夫人,小跑跟上李避。
他闷闷的不想说话,顾泣也就闭着嘴做个不能言语的锯葫芦,偶尔也会侧脸歪看向他,得到的也始终是一句话,“放心,哥哥没事。”
过了今天,一切都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顾泣不明白前因也不知细微之节,只好听着他的话,乖巧的点了点头,信了他的会好。
这所有事情里的细枝末节,顾泣全部清楚是当天晚上。
彼时,她正在屋子里烘着火逗弄着正牙牙学语的乐儿,窗外是点点碎雪自天而降,窗扉小开,有阵阵寒风吹破帘子渗入屋内,她怕冻着了乐儿便从地毯上站起,走至床边,手刚扶上木柩,就听的前院稍白苑里传出的声声啼哭嘶喊求饶之声。
她立即将木柩取下,将窗子关的严实,心惊的回头瞧了眼乐儿,见她仍安静的坐在地毯玩着自己的肉手,丝毫没有遭那尖锐之声吓着,方定下心来。
她坐过去,瞧着窗,暗暗愣神,其实这事解释起来实在简单,不过是心欲得不到滋养满足,便生邪念罢了。
有求皆苦,无欲则刚。欲生诸烦恼,欲为生苦本。贪爱如水,能润生死,一切众生,皆以欲而正性命。
“阿弥陀佛。”她闭眸轻吟,是在替这李三夫人求的宽恕,也是在替李避求的福分。
融合着这几日里李府丫鬟小厮的谈资碎语,在加上那荒林里他们见着的,受着的,顾泣不难推算出,这些年,李避很可怜。
亲生娘亲的病故让原本待其算宽和的父亲瞬间仇视,嚷嚷着只觉是他害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冷着,敌对着,最后,还娶了个继室,彻底占了他娘亲的位置,就在新婚的那一夜,十岁的李避,执着长剑破门而入,劈了一屋的红绸,直指那新夫人的脖颈。
“父亲不是恨儿子害了娘亲,不是最喜欢娘亲的了么?如今,这女人,穿着婚服,点着婚妆,入住这蒹葭苑又算什么?”
而立之年的男人同样穿着婚服站在那,手里拿着的未饮交杯酒,在李避剑刺过来的那一刻,洒了半杯,他将女子拉到身后,对着他,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来人呐,将这逆子绑起来,小小年岁不知孝廉意气,居然敢执剑弑父,真是胆子大了,既然瞧不上这,那就送去度云山,什么时候学好了,什么时候再准回来。”
有好事小厮,管不住自己的嘴,问道,“是连夜就将小公子送去吗?”
男人甩了甩衣袖,牵着女子的手扬长而去,一眼都没再给他。
就这样,顶着寒风,冒着冷雨,车马辘辘将十岁的他扔弃到了度云山,李府,他的外祖家。
李府人多,子孙更多,但李老夫人却独宠李避一个,人之贪欲嫉妒从来不分年龄大小,起初,受了气的李避还会还手告状,可渐渐的连还手告状都没了。
一日一日里,皆是赛过前日的冷漠。
后来顾泣问过他,当初李老夫人可是很宠爱他的,就是他打架,帮衬偏信的也永远都是他,在李老夫人那,他根本不用担心会被不信,可为什么后来就不告状了呢?
当时,李避的回答是,“一个人能护着一个人多久?如今,我能靠着外祖母,可若哪天,她不在了,我能如何?”
她一如既往的撒娇打诨的许着,“能多久,安儿不知道,但只要相处一日,安儿便会时时刻刻护着哥哥,就是离开了,于佛前,也会替哥哥祈福念经,祈求诸佛菩萨能多多护着哥哥。”
但其实,在于后来的故事里,顾泣知道了他再不去叨扰告状与刻意疏离的真相,哪是什么害怕,不过是有人见着李老夫人的偏听偏心,在坊间街市散着一重又一重的流言罢了。
他好巧不巧的听了一耳朵,想着再不能让喜欢自己的受累,蒙苦,便渐渐成了如今这模样。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李三夫人将他弃于度云山后,纵是年岁已大,纵是有余粮充饥,他也不想活了,他总觉着自己是个累赘,害了娘亲,又害了李老夫人,所幸,那时,他遇见了顾泣。
那个惯爱撒娇讨赖的娃娃,一字一句皆是依着他,缠着他。
“安儿在想什么?”李避掀帘而入时,看见的正是她这副痴样,就连乐儿快要爬出地毯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抱起乐儿,坐在她身侧,复问道,“在想什么?这么出神,不是说要教乐儿讲话的?教的怎么样了!”
“啊?”她一拍脑袋,“嘿嘿,”笑笑,道了声“忘了。”
李避将乐儿放在安儿腿上,“那就现在开始教吧!”
“咿咿,,,啊啊啊,,,,”伸着藕节肉圆的手,乐儿朝她招呼两声,仿若听懂了他们的话似的,倒逗得顾泣一阵好笑。
她举起她,冲着李避道,“哥哥看,小乐儿笑了呢?”
“来,小乐儿,叫姐,姐。”
乐儿朝着她眨了眨眼,神色懵懂,在听她念叨几遍后,终于,开了口,“脚,jo,,,”
“不是不是,”顾泣连连摇头,“是,jie,,,,jie,”
“jo,jo,jojo,,,,jojo,,,”
“不是啦,是姐—姐,不是脚脚,唉,乐儿乖啊,叫姐姐,姐姐给你拨浪鼓玩哦!”
乐儿显然对拨浪鼓不是很感兴趣,歪过头,朝着李避张伸着胳膊咿咿呀呀就要他抱,连教了好即便乐儿都学不会,顾泣一阵泄气的将她还给李避,嘟着嘴坐在一边。
食指点着地,歪看向她,杵着头,问着李避道,“怀书哥哥,你说安儿是不是很笨啊!”
他弯唇笑了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工,安儿,已经很聪明了。”
“咕噜噜—”顾泣捂着肚子,耸了耸肩,“哥哥,安儿饿了。”
“好,哥哥这就叫人送饭来,安儿想吃什么?”
她杵着头想了好久,道,“什么都好,只要能和哥哥一起吃就行了。”
他含笑摸了摸她的头,“好,那今天安儿也见识见识哥哥的本事,就做扁食给安儿吃。”
“扁食?那是什么!”
李避笑了笑没回顾泣的问题,只说她吃了就知道了。
顾泣抱着乐儿坐在椅子上,探着头朝门外望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李避带着一行丫鬟婢女端着大盆小碗进入屋内。她连忙坐起,抱着乐儿走到他面前,看着那一堆碗盆及白面,好奇问,“这就是扁食?怎么是这个模样啊!”
他见顾泣动了动肩膀,忙从她手中接过乐儿,又吩咐婢子将一应用具摆放在桌子上。
倒水,和面,拌陷,婢子将所有准备工作做完后,有眼力见的撤出了屋内,李避将乐儿抱还给顾泣,挽袖净手,捻起张面皮撑了撑后舀了勺肉末丸子包塞入内,沾水压合,一个圆鼓鼓的扁食便出现在了顾泣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