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忽然安静下来。
“心灵鸡汤”导师在讲台上边踱步,边出口成章,“柔情绰态,媚于言语。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
“一定先修身,搞好了自己,自然而然能吸引别人的目光,懂?”
“……”
还好前排的学生特别配合。
齐声声应,“懂。”
老师很满意的表情。
继续讲课。
台下的学生继续看顾夜西。
温想都成了他的陪衬。
半节课过去,讲着讲着——
察觉到异样,“心灵鸡汤”导师转过身。
视线转了一圈。
落在了偏前排的位置,顾夜西身上,他颇为关切的眼神,“那位同学,你怎么总趴在桌上啊?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顾夜西抬了下眼皮。
回答,毫无情绪,“晚上吃多了,懂?”
“……”
日子一天天地过,好像比电影还快,顾长津出院这天,帝都木槿花开得正好,映着天边的霞光,又娇又嫩。
顾夜西答应了温想,会管他。
所谓的管。
就是搁一旁插着手,袖手旁观。
助理将顾长津扶上车,车门关到一半,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是顾长津,他探出半颗脑袋,朝树荫下看去。
“还杵那儿干嘛!”
不如不来。
这幅狗样子看着真来气。
等了一会儿,见顾夜西没有动作,顾长津缓缓闭上了眼睛,情绪平稳下来才抬眸,他稍稍加重了语气,“药剂。”
两个字。
顾夜西终于抬头了。
“上车。”顾长津说完,把手从车门拿开。
半颗脑袋也进去了。
助手让开一步。
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等候。
树影婆娑,风吹拂过草地,卷起一地暮色,沙沙作响,顾夜西踩在落叶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神色倨傲,迎着光,好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
他不像顾厉。
像年轻时候的顾长津。
“顾小先生,安全带。”助手猫着腰提醒。
顾夜西随手把安全带系上。
车门关上。
助手绕过车头坐进来。
“先生,我们去哪儿?”
“实验室吧。”
“可您的身体?医生嘱咐您以后要多静养休息,不可操劳。”
“我心里有数。”
“这?”
“开车吧。”
“是。”
实验室远离市中心。
坐落郊区,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顾长津用了手段,也用了交换条件,让政府给了他这块地皮的使用权。
保安认得顾长津的车。
让他们直接开进去,开进地下车库。
助理停好车。
解开安全带后去开车门,把顾长津扶下来。
轮椅是提前准备好的。
“等等,你别动了。”哪怕风烛残年,顾长津仍旧坐得笔直,像一把入鞘的老剑,嗓音老成沉稳,冲着顾夜西,“过来推我。”
顾夜西懵了。
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琢磨着这话,正想拒绝,就听见他说,“于情于理,我是你爷爷。还有,既然答应了想想照顾我,那就说到做到。”
“想想?你们很熟?”
“我跟那丫头投缘,很喜欢她。”
顾夜西一脸莫名的表情。
不管他什么反应,顾长津把眼睛闭上,“过来推我。”
推就推吧。
权当报酬。
他们走的是特殊通道。
一路上没什么人,上了电梯,助理进来按了层数后又退出去,低头,恭恭敬敬地站在外边,直到电梯门合上。
只剩下两个人。
很安静,但现在的安静很压抑。
电梯门上的影子一高一低。
高个的是顾夜西。
他敛了嘴角的弧度,下巴微仰,这副拽上天的模样好像在说:谁也别来惹老子。与顾长津之间的隔阂感很强。
来到实验室门口。
顾长津输了指纹进去,门开了。
里面有人。
人不多,统一的白色长袍,男性居多,他们看见了顾长津,点头那一下特别恭敬,然后继续做自己手里的事。
没因为谁的出现而分心。
看得出来这儿的人,目标感都特别强。
顾夜西随意扫过西面那道墙。
一整面全是国际医学奖项的得主。
顾长津的名字在第一列,第一行。
他视线收回来。
这时,有位年轻模样的人跑过来。
他跑到顾长津前面。
气喘吁吁,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说了些话。
顾夜西把头别开。
顾长津默了须臾。
“无事,人是我让他接走的。”
“可是?”
“你先下去吧。”
等人离开,顾夜西推着顾长津继续往前,脸上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甚至毫无情绪,“这里才是你悉心经营了数十年的老巢。”
顾长津没搭话。
南杭那个实验室,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弃便弃了。
顾夜西嗤了声,冷笑,“顾博士果然深藏不漏。”
“用不着阴阳怪气。”顾长津依旧坐得笔直,用极其平淡的语气说,“还有,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逼着你开口。”
“……”
顾长津使唤他,“把我推到前面的实验台上去,你要的东西在那下面。”
顾夜西照做。
推上去,实验台便自动下降了,一直往下降,顾夜西垂眸看到顾长津手里握着一个遥控器,也不算握,就拿着。
顾夜西瞅了眼。
视线挪开,向四周张望。
周围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见,顾夜西把嘴角绷直,后背也绷直。
警惕是天性。
忽然——
失重感消失,眼前一亮,顾夜西下意识抬手,挡了下眼睛,然后听见顾长津的声音,“推我下去。”
顾夜西把手拿开。
这是一个比上面,更大的地下空间。
摆满了仪器设备。
中间只余一人行走的间隙,路径的设计像迷宫。
顾夜西边推边想。
想起了上回元旦。
他和温想去顾长津的房子。
那里好像也是如此,顾长津偏爱这样的规划。
弯弯绕绕,像他这个人。
不会叫人轻易看懂。
顾夜西看到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液体容器。
“你猜一下那里面,曾经装着是什么东西?”顾长津很随意地问了。
没有不回答,顾夜西只是没有马上回答,思索片刻,“里面的‘东西’?你确定那里面曾经装的,是‘东西’?”
“不然?”
“是人。”
“……”
顾长津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转头看向他。
“刚才在上面,你说人是你让他接走的。”顾夜西情绪极为平静,平铺直叙,“你带我来这儿是因为那个‘人’与我有关,还是带走那个‘人’的那个‘他’与我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