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远重新回到县衙的时候,还没进县衙门,就听见县衙的院子里传来木棍打在肉上的闷响声以及有人痛呼的声音。
他脚步匆匆走进县衙大门,就看见前院里,百姓排成了两条长龙。
一条正在师爷处登记自己借贷银子的数目,另一排则是排着队等着挨打。
范学儒看见顾远,迎了上来,“阿远,你怎么又跑来了,身上的伤可有大碍?”
顾远摇了摇头,“无事。”
范学儒扫了一眼那些虽然吓得哆哆嗦嗦,但还是自觉排队等着挨板子的百姓说道:“阿远,你说得没错,徐大人果然一回来,就让人安排我登记百姓们借贷的银子数目,还差人去请了万和钱庄的万东家过来。
不过阿远,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何要让我按照借贷银子的数目,每十两银子打这些百姓一大板。
你是不知道,这些百姓的胆子是真大,银子都是五十两一百两的借,虽然这五大板、十大板下去,他们不至于伤筋动骨,可这年关将至,他们要想好好儿的过年,是不可能的了。”
顾远看了一眼那边排队领板子的那些百姓,淡淡道:“徐大人找了万和钱庄的东家来叙话,那就会帮这些百姓把借贷的印子都免除了。
可若白白帮他们免除了借贷银子,却不给他们任何惩罚。
往后再有人行这种骗术,他们会觉得凡事有官府给他们兜底,不会长记性。”
顾远说完之后,又道:“范大人,我听说之前赈灾的时候,您不仅掏光了县衙的府库,连自己的家底子都全掏出来了。
那些银钱,大人您既然用之于民,那也该取之于民。”
范学儒听到顾远这话还震惊了一把,这顾远该不是要劝他贪墨吧?
不过他到底是担心误会了顾远的意思,也就冷汗津津的不耻下问道:“阿远,你跟我说具体点儿。什么叫用之于民,也该取之于民?”
顾远脊背挺直,身如苍松,古井无波的目光在满院子的百姓身上扫过。
“他们借贷的钱除了用作投那桩生意之外,大多数都多借了一些,以供自己挥霍。
挨了板子之后,他们投入那桩生意的借贷可免,但自己挥霍的银钱却该归还。
万和钱庄那边不敢再收他们归还的银钱,便让他们归还到县衙来,充盈县衙的府库。
如此一来,若下次再遇灾情,范大人您也不至于像这次一样捉襟见肘。”
范学儒听完之后,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他们挥霍了的银钱,便是可以免去他们的利息,本金却是不能免的。”
人总归是要为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的。
顾远走进徐大人办公的衙房的时候,正好碰见万和钱庄的东家万志和从里面走出来。
这大冷的天儿,万志和额上的汗珠却是擦都擦不完,也不知道是衙房里面的炭烧得太多,温度过高,该是徐大人的官威太盛,把他给吓到了。
万志和不愧是八面玲珑的商人,哪怕知晓是顾远坏了他们的事,这时候见到顾远也是客客气气的温和笑着行礼打招呼。
顾远站在门口等了一小会儿,等徐林的长随进去通禀之后,才跟着那长随一同进去。
顾远再见到徐林,真诚的朝他拱手行礼,“徐大人。”
“去而复返,是知道你错在何处了?”徐大人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威严。
顾远一双黑漆的眸子看向徐林,依旧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徐大人,远去而复返并非是觉得自己有错,只是远的计划与徐大人的计划相悖。
远既然破坏了徐大人的计划,自该来向徐大人赔个不是。”
“啪!”
徐林猛地将手中的一本账册摔在了书桌上,“顾远,你好大的胆子,不过一介举人,竟敢插手这些事情,影响本钦差办案!
你信不信本钦差一封奏疏,就可断了你的前程!”
“顾远自是相信的。”顾远仍旧长身玉立的站在徐林的面前,说道:“只是顾远宁愿自毁前程,也不愿用无辜百姓的性命做饵。”
徐林显然是有些生气了,气恼的起身推开了窗户,指着外面那满满一院子的百姓说道:“他们无辜吗?你倒是跟本官说说,他们中的哪一个人是无辜的?
自己愚蠢又贪婪,便是本官任由事态发展,用他们的性命做饵,也是他们咎由自取!”
“人非圣贤,贪嗔痴慢疑本就是人的百姓,他们不过是食五谷杂粮的普通人,所念所想也不过是让家人过得稍微富贵一些。.
便是有错,也罪不至死。”顾远声音不紧不慢,据理力争。
“哼!”徐林冷哼了一声,“你让人去劝他们别犯傻投钱的时候,他们不听。
等那边一出了事,拿不到钱了,他们便到你家里闹事。
你当真不怨?”
顾远摇摇头,“徐大人可知道为何这些被骗的大部分都是些平头百姓?”
徐林皱了皱眉。
只是顾远问了之后,显然没期待他的回答,便继续说了下去,“因为他们太穷了,上半年的旱灾更是让他们都怕了。
他们迫切的想要多挣一点银钱,好让自己一家老小在下个灾年的时候有保命的本钱。
在他们瞌睡的时候,刚好有人给他们递了枕头,他们如何能不犯蠢?”
徐林也叹息了一声,冷哼道:“即便如此,可就因为一点妇人之仁,导致如今只抓到几个小喽啰,最大的那个林公公还死了。
你倒是跟本官说说,这三两个的小喽啰抓来有何用?”
“徐大人放心,此事因我而起,我自然也会终了此事。”顾远一双漆黑的眸子中满是坚定。
徐林敏锐的目光盯着他,“顾远,你想怎么做?”
顾远古井无波的脸上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顾远想要做的,徐大人很快就会知晓了。”
“徐大人若是愿意相信顾远,就请先带着那几个小喽啰回京复命,顾远明年上京殿试之时,自会给这件事一个圆满。”
徐林看着顾远如松柏般挺拔的背影,突然有些明白这个不过十七岁的稚嫩少年,为何能入得了圣上的眼。
那浑身的气魄胆识以及虚怀若谷的仁慈,朝中恐怕是无人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