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中,各处都被翊坤宫带去的宫人上下翻查过好几遍,就连地下都掘开看了。
不一会儿,几个宫人手里捧着几样物品到正殿之中,跪呈在陈文心面前。
“启禀主子,在永寿宫上下发现各色酒类五种。小厨房料酒、黄酒,库房烧酒、女儿红,还有宜贵人寝室的梨花白。”
小太监把这五种酒都捧了上来,陈文心只微微点点头。
“启禀主子,永寿宫上下发现各色胭脂水粉、眉粉口脂等,俱在此处。”
宜贵人毕竟是爱美的女子,见到自己宫里的酒被翻出来只是一惊,见到这些胭脂水粉被拿出来便有了怨气。
“勤妃娘娘尽管搜查罪证,拿嫔妾的胭脂水粉做什么?”
她不能没有胭脂水粉,如今她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这些胭脂水粉若被拿走了,她再用不起这么好的了。
一个后宫嫔妃没有胭脂水粉,她还如何夺回皇上的心?
白露嗤笑道:“宜贵人,您何必这么蝎蝎螫螫的?我们主子还看得上你这些东西么?”
瞧宜贵人那副谁要跟她抢胭脂水粉似的的模样,白露心中万分感慨。
从前也风光无限、赫赫扬扬的宜嫔,竟然沦落到今天这个,连好一些的胭脂水粉都用不起的地步。
真叫人万分唏嘘。
“杜公公。”
陈文心看向下首一位身着管事太监服制的人,他忙上前拱手道:“奴才在。”
“你是御膳房品酒司的掌事,本宫这里有六个茶盏,其中一盏有酒味,你来闻闻。”
品酒司是御膳房里专门管酒类的,这个杜公公更是号称酒神杜康传人,只要闻到味道就能知道是什么酒。
“奴才遵旨。”
白露示意宫女把白日里几个嫔妃用过的茶盏端上来,六盏上好的哥窑冰裂纹茶盏,杜公公一个个闻过去。
他拱手道:“回娘娘,最后一个茶盏里有酒味。那是上好的陈酿梨花白,足有十个年头了。”
陈文心一挑眉,诧异道:“公公竟然连年头都能闻得出来?”
杜公公谦虚道:“这是奴才的本职,自然要做得精些。”
如此甚好。
“那公公便去闻闻,永寿宫搜出来这五种酒里,都是什么酒。”
一共有五种酒,如果和永寿宫的宫人说的都能对得上,那这个杜公公的鉴酒能力就无可怀疑了。
杜公公领命,又去闻了一遍永寿宫的那五种酒。
“这是料酒,应该是今年用京郊的山泉水新酿的,御膳房用的也是这一种。”
“这个是黄酒,想必是产自山东即墨,用栗米酿造的。味道醇厚不辣,酿造的时间也有三五年了。”
他一样一样地说过去,越说宜贵人的脸色越白。
虽然宜贵人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宫中那些酒到底是如何酿造,酿造多久,产地何处。
只瞧着杜公公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就足以令她心惊肉跳。
杜公公拿起最后一种酒闻了闻,笑道:“这不就是刚才那个茶盏里的梨花白么?连酿造的时间都相同,闻起来都有一股醇厚的香韵。”
宜贵人几乎难以站住,她身边红药连忙把她撑住。
陈文心却笑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宜贵人单把这种梨花白放在寝殿内,可见是常用的。
许是今儿白日才用过,所以还没来得及收起来。
“永寿宫何人掌管这些酒?”
陈文心一开口,殿内齐齐跪着的宜贵人的宫人,都低下了头。
如今宜贵人已经不是永寿宫主位,她身边的宫人也一下子锐减。
白露斥责道:“总共就你们七八个人,怎么,还要勤妃娘娘一个个审你们吗?”
一个小太监忙膝行上前,叩了一个头。
“回勤妃娘娘,宜贵人身边是奴才管着这些酒。”
陈文心也没生气,只是微微笑道:“那你说,方才杜公公说的那些酒名、产地、年头,可有错误?”
那小太监正想看看宜贵人的脸色,只听见上首陈文心慢慢道:“你据实说来便是。反正这宫里也不止你们两个知道酒,你们两人说得若有出入,本宫再召十个八个识酒的太监来也是不难的。”
这话的意思是,就算他为了宜贵人而撒谎否认杜公公的话,也无济于事。
那小太监想想平日宜贵人待他们的情形,宜贵人是嫔位、有阿哥的时候,他们也没落着什么好。
宜贵人被降位了,五阿哥也被皇上送走了,她倒是天天拿奴才们撒气。
别说是他了,就连贴身伺候宜贵人的大宫女红药,宜贵人一生气,还不是说打就打?
这样的主子,哪里值得他冒死欺瞒勤妃呢?
他朝着地上用力地磕了一个头,咬咬牙道:“回勤妃娘娘,杜公公所言具是属实。”
宜贵人强撑着道:“这梨花白是内务府送来的,不仅永寿宫有,想必其他宫中也有。就凭这个,也不能证明那个茶盏里的酒是从我口中来的。”
陈文心点点头,“宜贵人说得有理。来人,传内务府总管刘公公。”
刘公公早就在外头候着了,听得里头传唤,忙进去给陈文心磕头请安。
陈文心道:“刘公公,本宫命你查询了内务府的记档,看看哪个宫里有这种酿造十年的梨花白。你可查清楚了?”
“回禀勤妃娘娘,这种梨花白产自江南一带,每年春天都会进贡一次。照规矩,这酒在老窖里,只有遇到逢三的年份才会开启。”
“寻常百姓喝的只能是酿造三年的,王公大臣则可以喝到酿造六年的,进宫的这些贡酒,则通通都是九年的。”
杜公公笑道:“奴才闻这酒足有十个年头,想来这是去年进宫的酒。又被精心地埋藏于温暖湿润的地方,继续酿造。”
“既然如此,刘公公只说去年进宫的这些梨花白,都赏到了哪些宫里便是。”
刘公公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请娘娘允许奴才照着这册子上念,万一奴才记错了误了娘娘的事儿,那就不好了。”
所有进宫的贡品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白纸黑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听刘公公念道:“康熙二十一年春三月二十日,江南采办进贡九年梨花白共九十九坛。其中多半留在御膳房内,用以皇上举行盛宴。”
“后宫之中好酒的嫔妃不多,位分高到足以要这梨花白的也不多。只有承乾宫佟妃娘娘和长春宫惠妃娘娘要了,再者就是永寿宫,当时的宜嫔娘娘。”
此酒珍贵,寻常的小嫔妃想要都要不到。
陈文心不好饮酒,所以翊坤宫也没有这种酒。
“宜贵人,你还有何话好说?今日无论是惠妃还是佟妃都没有来过翊坤宫,在场包括本宫在内六个妃嫔,单单你这里有梨花白!”
去年春天,宜贵人刚刚诞下五阿哥,正是荣宠无尽之时。
她要这酒自然容易,现在这金贵的酒看起来,倒和永寿宫格格不入了。
宜贵人还在苦苦挣扎,“就凭我宫里有这酒也不能断定是我,或许是荣嫔德嫔她们从哪来瞧瞧得来的这酒呢?”
刘公公当先反驳道:“依奴才看,这不太可能。此酒金贵,宫里的数量原本就不多。不管是哪个宫里的都是珍重收藏好的,哪里能轻易弄来?”
若是随随便便轻易就能弄到,那就不是贡酒了。
陈文心不急着争辩,她只道:“宜贵人这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性子,本宫早有领教了。既然你还要巧词狡辩,本宫就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传南怀仁。”
金发褐眼的南怀仁从外头走进来,众人都有些奇怪。
这事怎么还能跟洋鬼子大人扯上关系?
南怀仁望向上首端坐的蒙面美人,她如今年岁渐长,隐隐有了慑人的气度。
从前活泼娇美、年少单纯,如今洗去质朴,更添雅致。
从前还被他画在美人灯上的女子,如今她已是高高在上的勤妃,手握后宫的生杀大权。
他再也不敢亵渎。
“微臣南怀仁,请勤妃娘娘金安。”
她朱唇轻启,“南大人免礼。本宫听闻西洋有一种琉璃仪器,能够把极其微小的事物变得很大,是也不是?”
南怀仁朝身后瞧了一眼,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手上提着一个巨大的木盒。
“回娘娘,是的。就在微臣身后。”
陈文心自众妃走后就一直在观察那六个茶盏,那是此事唯一的线索,她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谁想这一观察,的确看出了些什么。
那些茶盏都是哥窑冰裂纹的,细细看去,裂纹中隐隐卡着一些红色的东西。
她把每一个茶盏对比着来看,看了半晌,终于明白了那些红色的是什么东西——
口脂!
大清朝的化妆品还不能做到完全不掉色这么先进,所以嫔妃们在饮茶的时候,唇上涂的口脂多多少少会留在茶盏上。
嫔妃的礼仪都是受过训练的,喝茶动作十分地轻。
可巧她今儿上的茶盏是这种有裂纹的,这才能卡住些许的口脂。
只是那些口脂的残留物极其之少,她该如何断定哪一个茶盏的口脂属于哪一个人呢?
她想着,若是有个显微镜就好了,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她抱着一丝希望派人去问南怀仁,没想到南怀仁还真的知道显微镜。
只不过这个时代西方的显微镜还算不上显微镜,只是通过一大堆玻璃的折射,来使微小物体看得更清楚一些。
充其量,就只能算是一个高级一点的放大镜。
不过这也足够了。
“南大人,请你架起仪器来,瞧瞧这茶盏上沾的一点点口脂,是什么颜色的。”
陈文心一向不爱脂粉,宫中众人皆知。
她怕亲五阿哥的时候沾到,所以今日连口脂都没有涂。
而今日到访翊坤宫的五个嫔妃里,章贵人好吃,她也不爱涂口脂,说是都会被她吃到肚子里去。
只剩下荣嫔、德嫔和卫常在,再者就是宜贵人了。
荣嫔和德嫔年纪较长,口脂的颜色向来寡淡些,偏近嘴唇的颜色。
而卫常在身份低,不敢过分装饰,口脂也不会用艳色。
只有宜贵人一向喜爱浓妆艳抹,盛装打扮,她最最常用的就是如朱砂一般红艳的口脂。
“娘娘请看,这茶盏上的口脂颜色,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