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全儿过去将如因虚虚扶起来,皇帝乜她膝处两块灰渍,忍不住皱眉低声说:“你也是个实心眼儿,瞧不见地上有石头?”
如因低头随意拂了下袍裾,上好缎绣光洁如初,灰渍已然消散。
“谢主子爷关怀,”她说,“不碍事的,这是奴才应该有的规矩。”
皇帝放缓脚步,已经跟前面的太上皇后拉开一段距离:“宫里头规矩虽然多,但里面的关窍也多。比如磕头,咱们这是在园子里,地上有石头也不干净,若是让闲闲磕头,她一准没你这么实在,不过膝头虚虚点地意思意思也就成了。”
如因撇嘴:“您说的可容易,公主是公主,奴才是奴才,哪能放在一起比。”她又有些幽怨的看一眼皇帝,“奴才头一次见您可就在慈宁宫花园的地上跪了一炷香还多,那时候地上还有雪呢,也没见您这么体察人意。”
一句话把皇帝堵的哑口无言,他忽然有些心虚,伸手挠了挠眉骨,清了清嗓,故意板了脸:“你少在这偷换概念。你那时候毁了皇额涅过年的礼服样衣,是戴罪之身,朕没要了你的小命已然是开恩了,别不知好歹。”
如因吐吐舌:“您说的在理儿,是奴才胡搅蛮缠了。”
粉色的丁香小舌转瞬即逝,皇帝顿觉口干舌燥,赶紧转过视线不再看她,声儿也故意硬起来:“下回得让掌仪司专门找个嬷嬷教教你规矩。”
不提还好,一提起那天如因仍觉得满腹委屈:“在慈宁宫花园里面跪完之后奴才还在外头又跪了一个时辰呢。那天刚下了雪,您说奴才怎么就点儿这么背?头一次进宫就差点废了一双腿,四九城的冬天又冷的厉害,奴才的腿都差点儿没养过来。”
皇帝有些愧疚,那日沈丛霁难为如因他是知道的,可那时候他只觉得如因可恨,想好好捉弄捉弄她,倒忘了她也是个养在闺阁里的姑娘,怎么能受得了在雪地里跪一个时辰。
皇帝声音低下去,似乎还带这些讨好的意味:“那时候朕心里同你有些误会,往后不会了,你的为人朕清楚,绝不会叫人再从朕的眼皮子底下把你给欺负了。”
如因咧着嘴吃吃的笑:“您金口玉言,奴才也算是得了件儿保命的圣旨。”
皇帝哑然失笑:“瞧你这狗腿样儿,真是端不了一刻就得原形毕露。”
两人的谈笑声顺着风吹进前面人的耳朵里,萦香忍不住回头看,又悄悄凑到太上皇后耳边儿说:“奴才瞧着万岁爷是真的动了心,流玉这大姑娘好生厉害,不声不响的就让万岁爷陷进去了。”
太上皇后摇着扇子笑:“这种事儿,没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缘分只要到了后头都是水到渠成。如果刻意,反倒落了下乘,就比如沈丛霁。”
萦香试探太上皇后的态度:“主子是觉得如因这丫头好?若是您能点头,想来如因入后宫的事儿主子爷很快就该开口跟您讨旨意了。”
太上皇后侧过脸去看萦香,用手里的扇子轻轻拍打了一下她的手臂:“甭在这儿探本宫的口风,咱们在一处二十多年了,本宫还能不知道你的心思?”
萦香低头:“奴才不敢。”
太上皇后说:“本宫知道,你们几个从前在一处当差,感情甚笃,本宫又何尝不是?每每看见如因就像看见流玉,好像她从未出宫,仍留在本宫身边,”她长叹一声,“本宫喜欢如因,不仅因为她是流玉的女儿,更重要的是这孩子进退有度,心胸宽广,饶是家里遭了难也没见她皱一下眉头,咬着牙顶起一整个家。而且不单是性子坚韧,头脑也十分灵光,这样的品性,就算将来同入宫伴驾,本宫也很放心。”
说到这儿,太上皇后又顿了顿:“知子莫若母,若有一日皇帝来向本宫请旨,只怕不只是纳入后宫这么简单。”
萦香心里一惊:“您的意思是……”
太上皇后掩住口,笑着摇摇头:“咱们快些走罢,让他们年轻人在一处多说一会儿话。”
如因看见太皇太后走的越来越快,忍不住心里犯嘀咕,悄声问皇帝:“主子爷,您知不知道今儿太上皇后召奴才进来是有何事要吩咐?”
皇帝还真不知道太上皇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摇摇头:“皇额涅自有她的打算。”
如因自己咕哝一声儿:“总不见得又要叫奴才嫁给恪亲王吧?”
皇帝又气又笑:“你瞧着他好?”
如因惊讶:“哪里能轮得上奴才觉不觉着好?亲王的婚事,懿旨一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奴才只有磕头谢恩的份儿。”
皇帝吓她:“蜀中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群山环绕,瘴气丛生,听说山里还有野兽出没。”
如因不太相信:“奴才家好歹也是走南闯北做过生意的,人人都只说蜀地风光无限,哪儿有您说的这么吓人。”
她又自言自语:“只能祈祷太上皇后明察秋毫,别乱点鸳鸯谱。”
皇帝抿着唇笑:“可见你心里已经有了正经鸳鸯谱。”
如因脸红,发觉自己说多了话,掩了口不再言语,只咕咕哝哝说热。
荷花亭里已经摆了午膳,三面窗扇大开,穿堂风凉爽又透气。
太上皇后问如因:“此狮子林非彼狮子林,是十年前南巡之后依着你们苏州狮子林的样貌修建的,你瞧瞧如何?”
如因说:“回太上皇后,奴才刚才一路过来,瞧着四周绿荫浓郁,虹桥精巧,觉得心旷神怡。”
膳桌旁边摆了三张座椅,太上皇后和皇帝坐了,留如因自己有些手足无措,有些拿不定主意。
太上皇后招招手,笑眯眯的示意如因过来坐:“今儿没有外人,甭拘着,你来坐,也跟本宫说说外头的事儿。”
这怎么能行?跟太上皇后和皇帝同桌用膳,只怕她的脸面还没有这么大。
如因想要推辞,皇帝却开口拦住她的话头:“坐吧。”
得,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如因纵然心里忐忑,可还是蹲个福应一声是,走到皇帝对面规规矩矩坐下。
侍膳太监上来侍膳,如因捏不准今天这顿饭是何用意,心中发毛,饶是山珍海味也没工夫品尝滋味,囫囵着勉强咽下肚。
她偶然抬眼,视线同皇帝相碰。皇帝眉眼舒朗,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眼神。
如因一下子就放松了很多。皇帝在这里坐着,就好似心里有了一根定海神针。不管今天太上皇后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皇帝总会护她周全。
吃过一阵太上皇后才开口,问如因:“你打苏州来,那是个钟灵毓秀的地方,来京里过夏天是不是不太习惯?”
如因实话实说:“回太上皇后,确实有些不太习惯。主要是京城天干,一热起来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太上皇后笑:“既这么,本宫倒觉得你去热河度夏更合适。”
如因心里惊喜,有些不敢置信。
太上皇后看向皇帝:“本宫今儿跟皇帝讨个恩旨,等过些日子启程往热河去,不如就叫春掌柜随行。本宫瞧着春家的衣裳好,存了些私心,想让春掌柜也随扈往热河去,好伺候本宫的衣装。”
皇帝简直大喜过望,其实这几日他心里也正盘算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才能叫如因跟着一同去热河。
度夏是件大事儿,朝廷内外都得往热河去,一直要在热河待到过完秋再回来。车马浩荡,几乎能搬空半座四九城,不单是皇室宗亲和朝廷重臣,连带着他们的内眷儿女统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