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隅一边儿往如因膝盖上抹冻伤膏一边儿发狠:“什么狗屁姑娘,她家里头把她当宝贝,她就能随便折辱人?主子不也是咱们春家的宝贝吗?老太爷在的时候,咱们姑娘身上连个蚊子包都没有,这倒好,打了个照面儿就被什么狗屁姑娘给糟践成这副模样!”
梅簪在旁边偷偷拧了一把兰隅的大腿,兰隅正在气头上,扭过头去就开始叫嚷:“你拧我干什么,我哪儿说错了?”
兰隅的眼眶子红的要滴血,整个人像是一头发怒的母兽:“咱们春家是几辈子的苏州首富,咱们家的姑娘是金窝银窝里头娇养着长大的。别说什么小姐格格,就是公主娘娘都不一定有咱们姑娘矜贵。那个沈什么,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别以为自己托生到官家福晋的肚子里头就能比咱们姑娘高一头去,真把我惹急了眼,拿银票砸都能砸死她!”
梅簪说:“沈姑娘毕竟救过皇上的命。”
兰隅张嘴就骂:“放他娘的狗屁!她个不要脸的,明明那时候……”
“兰隅!你失心疯了不成?”如因身子朝后倚在八宝团垫上,冷冷出口喝住兰隅的胡言乱语,“再胡说八道,把你送回苏州老宅去好好醒醒神儿!”
兰隅瘪着嘴,委屈的不得了,可不敢再顶嘴,低头继续抹冻疮膏。
羊脂膏子一样的膝盖上,又红又紫的一大块伤疤,看着就骇人,都已经好几天了,一点儿也没消减,足以看出当日伤的有多重。
兰隅抹着抹着泪就滴下来了。
梅簪叹口气,给兰隅递帕子擦擦眼泪,温声劝她:“你少说两句吧,咱们这是在京城,又不是在苏州。俗话说四九城里贵人多,一口唾沫都能砸死三个朝廷大员。姑娘不易,咱不能给她添堵。”
兰隅擦着眼泪,还是气鼓鼓的。这股气她不敢朝如因撒,只能拿梅簪作筏子:“你又不是春家的人,怎么会真的心疼主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梅簪无话可说,也升起一股火气来,别过头去不再说话。
“行了,”如因直了身子,“梅簪虽然只是在春家做工领酬的绣娘,但我把她当成半个姐姐。兰隅,你和竹隐、菊篱自小跟着我长大,自从梅簪来了春家,我把你们的名字都按照梅簪的名字顺下去重新起了,你这么聪明,家里头的事儿全打理的明明白白,还能不明白我的意思?”
兰隅抽搭几声,小声回道:“我明白。只是主子,我心里头疼得慌,窝火。”
如因叹:“这世上没有永远一帆风顺的人。过往的日子过的舒心,是咱们运道好,可人不能只指着从前的回忆过日子。人得向前看,我十一岁上没了额涅,十五岁上没了阿玛,春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几千张嘴等着吃饭,我若是成日里头浸在过去出不来,春家如今只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兰隅的泪终于止住,一脸的不解:“主子,您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有一点——培雍大人跟主子爷亲近,礼服这件事儿您让培雍大人自个儿在万岁面前回话就是了,干嘛非巴巴儿进宫在万岁爷面前点卯?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说错一个字有可能就得掉脑袋啊!”
如因和梅簪对视一眼。如因轻轻摇摇头,梅簪会意,别过脸去低头不语。
如因的盘算,是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的盘算。怀有目的的接近皇帝,带着心思利用皇帝,这是小孩闹着玩儿?
一个商贾,豁出脸皮去邀宠媚上,想借着皇帝的手查清阿玛的死,再借皇帝的手保春家富贵绵延,这种事儿只怕说出去一个字儿都会让听的人吓掉半条命。
礼衣这件事儿需要梅簪的帮助,所以不得不告诉她,至于旁人,如因拿定主意谁也不说。如果有一天玩脱了手崩盘,至少还能给他们留条活路。
她摇摇头:“江宁、苏州、杭州三大织造局明面儿上统管江南织造业,可大家伙儿都知道,这三位织造郎中都是万岁爷的心腹,替万岁爷探听着整个南方的动静儿。万岁指望着培雍办事,所以这种小事一定不会过分的苛责他。只是这件事儿到底是惹了龙颜不悦,既然培雍不用受罚,自然要有一个人来背万岁爷的火。如果我不进宫,谁知道培雍会给万岁爷说什么?所以我只能想办法进宫,至少还能为自己搏一搏。”
梅簪听到这儿也忍不住插话:“您也真是大胆,怎么就捏准了万岁爷不会真的罚您?这种走钢丝的事儿,我心里真替您捏把汗。在西华门外头瞧着您进宫,我的腿都软了。”
如因笑笑:“我不是捏准了万岁爷不会罚我,而是捏准了常总管一定会帮我开口求情。常总管自小儿伺候万岁爷,他如果开口,万岁爷多少会给点面子。”
说到这儿,如因眼眶又有些发酸:“额涅是太上皇后身边的人,她出宫后从来不讲宫里的事儿,只唯独偶尔念叨常总管他们几人。我听额涅说过,从原来的老常总管,到如今的小常总管,还有太上皇后身边的小善总管、萦香姑姑,各个儿都是好性人儿,秉性纯良,这才叫额涅出宫十几年都一直惦记着这几位。”
如因顿了顿,似乎是在想一些久远的记忆,眼神缥缥缈缈的越过兰隅,落在后面的琉璃花樽上:“我还记得,差不多六七岁的时候,京里传来信儿说太上皇后身边一个叫昭辛的姑姑殁了,额涅得了信儿差点昏过去,在房里大哭了一场,一两个月才缓过神来。所以我知道,只要我到了万岁跟前儿,无论万岁爷如何动怒,常总管一定会为我说话。只要常总管开口,我的命就一定能保住。”
兰隅坐在杌子上,正对着窗户。一抬眼,看见逾白带着杜衡风一样的从垂花门上进来。
她忙低声说:“二爷来了!”
如因心里头一颤,立马蜷起腿,把裤腿儿放下来。兰隅也慌忙拧上冻疮膏,急匆匆塞进袖筒子里。
这边儿手忙脚乱的刚收拾好,那边棉帘子就被掀开,逾白一脸急促的冲进来:“阿姐!你知不知道,魏家奉旨要去北疆平乱了?!”
梅簪和兰隅起身让开空,给逾白蹲福:“二爷吉祥。”
逾白只当没听见,又问了一遍如因:“阿姐,你听说了吗?”
如因皱皱眉:“你如今也十四了,这样大咧咧闯进姐姐的院子里还有没有规矩?”
如因的眼风扫到最后的杜衡身上,杜衡一个激灵,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膝盖先跪了下去:“奴才有罪,没规劝好二爷。”
逾白回身看了一眼杜衡,又焦急地转过来:“不怪杜衡,是我非要跑进来的。”
如因嗯了一声:“那既如此,我就不罚杜衡了,你的错你自己背,去廊底下跪一炷香,醒醒你的神儿。”
“好好好,我跪,只是阿姐,”逾白还是急的上蹿下跳,“我听说魏家奉旨平乱,五日后就要开拔了!”
如因神色如常,眉目间还有些娇憨的不解:“所以呢?”
逾白急的简直要跳脚:“所以魏家二哥也要去北疆平乱啊!这一走,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战场上刀剑无言,更何况人人都说羯人凶恶,是茹毛饮血的野人,阿姐你就不担心吗?”
如因在炕上盘腿掖着手,用眼神示意旁人出去。等屋里安静下来,她才开口:“我与魏云铮已经退亲,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逾白一怔,有些不可置信:“阿姐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咱们来京城之前,”如因说,“定礼已退,退婚书也已经签了,魏家与洪鄂春家再无相干。”
逾白定了三两息才听懂如因的意思,他追问:“是魏家要退?是不是瞧不上咱们春家?”
如因摇头说不是:“是我要退。魏家大爷来苏州挽留过一次,我坚持,也就退了。你每日读书,特意没告诉你这件事。”
“为什么?”逾白感觉脑子都要烧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