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执库?”如因咂咂嘴,“这也忒远了。”
吕太监笑说:“宫里头规矩大,地方也大,还得劳春掌柜每日多费些脚程了。”
梅簪没进过宫,有些摸不着头脑:“四执库在哪儿?”
如因撇嘴,一指北边:“在紫禁城的东北边,跟内务府对着角呢。”
“嚯!”梅簪都忍不住惊叹一声,“这么远?”
如因认命的点点头:“你在匠作处绣衣裳,绣好的衣裳我给送到四执库那边儿去放好。放好了还得回匠作处来复命,再带上你出宫回家。得,我这双腿,看来得交代在宫里头了。”
吕太监‘哟’了一声:“春掌柜慎言呐。在四执库新辟一间屋子给太上皇后放衣裳,是主子爷的口谕。四执库是什么地方啊,那是专放万岁爷衣裳鞋袜的金贵地方,旁人轻易进不去。主子爷信得过您,给您脸面让您能进出四执库,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您可别不知道好啊!”
“我当然知道好,”如因怏怏的,屋里没人,说话随意许多,“我可太知道好了。万岁爷他老人家疼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瞧瞧这一张脸愁成苦瓜样,哪里有半点高兴的影子。
吕太监咂咂嘴,忽然咂摸出一点儿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太自然了——春如因谈论起皇帝来太自然了,不像是奴才胆颤主子的模样,这语气,反倒像是熟络到不能熟络的铁瓷【29】。
如因抬脸,看着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都瞅着自己,知道自己说话有些过火。
她吐吐舌头:“行啦行啦,快去忙着吧。劳烦谙达带梅簪去绣房。”
她又跟梅簪嘱咐:“你静下心来好生绣,不用急。需要绣什么衣裳,绣什么花样儿,都有匠作处的师傅们替你操持,你只需要按照花样子认真绣就行。把看家本事拿出来,到时候太上皇后面前得了脸,说不定能得些赏赐。”
梅簪蹲蹲:“嗳,姑娘放心,我都记着了。”
如因问吕太监:“劳烦谙达,能不能再指派个宫女给我?我要去四执库认认门儿。宫里头的规矩,不能一个人单独行走,这我记着呢。”
吕太监摆摆手:“您就自个儿去吧,您如今有宫牌了,身上还有主子爷金口钦点的差事,就算叫人拿住也好说话,没人敢难为您。”
如因一缩脖:“叫人拿住我不害怕,我害怕叫万岁爷拿住。您不知道,上回我留宫伺候公主,晚上自个儿去慈宁宫花园转悠正巧叫万岁爷遇上,真是好一通呲哒,丢的我脸都抬不起来。”
吕太监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牙:“我的掌柜,您就放心去吧。那时候主子爷呲哒您,如今可不一定了。我瞧得真真儿的,您信我。”
梅簪虎头虎脑跟上一句:“谙达说的有道理。如今万岁爷指着您给太上皇后预备衣裳,您要是受了罚,衣裳可怎么办?太上皇后还有十来天就回宫了,耽搁不起呀。”
吕太监看梅簪一眼,抿着嘴笑而不语,塌塌腰:“梅娘子说的在理,时间实在是不富裕,耽搁不得,那咱家就带着梅娘子去上工了,春掌柜您自便。”
吕太监带着梅簪出了屋子,如因自己在这儿坐了老半天。
如因以为,皇帝专门降旨宣她每日入宫,是在说明自己愿意接纳她。可怎么,今儿专门下旨让她每日去四执库送衣裳?
皇帝不是那种在乎细枝末节的人,一举一动都有深意。如果是这样,那么如因左思右想今天的口谕,都觉得像是皇帝在特意敲打她
——别太得意忘形。
皇帝的心思,摸不透啊!
如因坐了一会,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腿:“走罢,往后半个月全靠你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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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因进了四执库,不起眼的几间小屋子,一道道关卡倒是堪比天堑。她光是在门外头听太监念规矩就听了一炷香还多,两条腿又麻又酸,只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好歇歇。
原以为听完了念叨进去能松快下,可偏偏管事的太监认真,又非要让如因挨个重复刚才他讲的规矩。如因记不准的,他便竖起眉毛来呵斥。
颠来倒去好一通折腾,等管事太监终于眼皮一阖,说声“进来罢”的时候,天上的灿阳都被乌云给遮了个严实。
她四执库门外仰头看天,心里一阵哀嚎:看来等一会儿不是淋在路上,就是得被大雨给堵在这劳什子四执库了。
四执库所在的这一排屋子,在前朝原本叫做乾东五所。自西向东,分别为五间一模一样的进深院子,名为头所到五所。
先帝爷立国入宫,把乾东五所从头所到东所分别改名为如意馆、寿药房、敬事房、四执库和古董房,四执库就在四所。
如因刚要进四执库的门,西边儿所里迈出来几个太监,领头的一个手里奉着个漆木托盘,煞有介事的走到外头长街上,头朝着西南边儿磕了三个头。
等他们磕完头,后边儿跟着的小太监就忙跑过去,从领头太监手里头把木盘接过去又重新拿回四所。
四执库的管事太监掖着手笑:“您敬事房这差事好,天天儿就下晌请出牌子来,对着养心殿磕仨头。不像我们,天天儿吊着口气当差,一下也松懈不了。”
敬事房的管事太监笑着冲他啐一口:“少拿咱们敬事房逗闷子。宫里头谁不知道,自打太上皇那时候起,敬事房就是个闲差。有本事的人谁在这儿磋磨?你要羡慕,不如我去回了内务府,把咱两个给调换调换?”
四执库的太监哈哈一笑,凑过去低声说:“还是算了,我这儿累点儿,可好歹能天天见着主子爷。不过您别气馁,主子爷还年轻,往后日子还长着呢。要是开了荤腥,指不定您这敬事房又能跟从前一样,门槛儿都叫那些妃嫔给踏破喽!到那时候还得仰仗哥哥提携。”
如因心观丹田,只当什么话也没听见。
多污糟人呐,两个太监当着个姑娘的面儿议论起皇帝的房事来了。真难为情!
如因替皇帝感到一股莫名的悲哀。
他是皇帝,全天底下就这么一位,金尊玉贵的被捧在金銮殿里头,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看。
听说皇帝身边有专门的起居官,负责记录皇帝每天从早到晚的起居言行。
这里还有四执库和敬事房,天天儿操持着皇帝该穿什么衣裳,皇帝该睡哪位嫔妃。
瞧瞧,就像现在,皇帝今儿和谁睡觉,不和谁睡觉,都能成为这些太监下酒的谈资。就跟那花生米儿一样,被人端上桌当盘下酒菜,翻来覆去的咀嚼。
真难为人,如因想,这样的日子她一天也过不了。一想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人用眼睛盯着,她就浑身难受。
四执库的太监开过玩笑,心里头敞亮了些,斜眼瞧着不发一语的如因,敛了敛笑招呼她:“进来罢,春掌柜。咱们都是些粗人,见了面儿随意兜搭几句,您甭往心里头放。”
如因笑呵呵的:“我心里头紧张,倒是没留意您说了什么。”
太监很满意,和颜悦色了很多:“走,掌柜,我带你进去转转。”
如因跟着太监进去,正中间是个明间儿,如因进去一瞧,正中间摆着一溜衣架子,架子上从内里的中衣到袍褂,再到外面的氅衣、束带、靴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