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是如因长着大以来吃的最提心吊胆的一顿,比上次在圆明园吃的更心惊胆战。
乖乖,她竟然用了皇后的筷子,得亏无人发现,不然她真是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她环顾四周伺候的御前太监,极力强装镇定和自然,以为无人发觉,自己好心将他们的粗心大意给遮掩过去。
等到第二顿,如因又傻了眼,怎么摆在面前的还是这双凤凰的筷箸?
她看看神情自若的皇帝,再看看一脸坦然的常旺,眨巴眨巴眼自己坐在那儿回了半天神,终于明白过来——不是御前伺候的奴才给拿错了,这分明就是刻意给她准备的。
想清这一点,如因更吃不下饭去了,原因无他——臊的。
得了,全正宫的人都知道皇帝的心思,连身边儿伺候的奴才也都明情,只有她一个人还傻愣愣,以为上顿饭的时候自己做了回英雄好汉,不知不觉间救了个糊涂太监。
如因有些尴尬,也有点儿胆怯。面儿上看不出来,还真不知道这些人到了私下会怎么议论她。
会说她心比天高,还是会说她扮猪吃老虎?
她庆幸皇帝只是将自己的心思放在这些小细节上暗戳戳的递给她。如因想,若是皇帝真的开口讲明,她只怕会连夜收拾包袱逃出行宫逃出热河。
能相知就已经让她很知足了,同皇帝相守?她不敢奢求。
况且她不傻,知道如果皇帝要立她做皇后会面对什么样的困境。如因不能心安理得的看皇帝为她承受痛苦和折磨,只为了换得自己私心中想要获得的那种圆满幸福。
够了,她知道皇帝与她心意相通就够了。如因早就想过,等大事办完她就要走了,从此跟皇帝南北遥隔,只要皇帝还能记得在苏州有一个春如因这就够了。
至于其他……不过一段不应该开始的露水情缘罢了,自己并非皇帝良配。
她看得很开,知道最后不会有结果,要格外珍惜现在一切。所以在纠结了两顿饭之后,如因半怀愧疚半怀忐忑的接受了皇帝给予她的全部。
都只是暂时,如因想。又自己在心里对未来的那位皇后主子说声抱歉。情这个东西毒性太大,一旦毒发,真没人能控制得了自己。
入了夜,小楼亮起盏盏灯。
如因觉得屋里气闷,跟兰隅两个人到环廊上吹风。
兰隅总惦记她的手,就这廊下灯光又细细看了半天。这几日换了药效果明显,腕子上的伤口已经开始逐渐结痂。
天儿热,太医也取了腕上的药布,只说叫她不要抓挠,慢慢儿养着等痂自己掉干净就彻底大好了。
兰隅看了半天才放开如因的手:“总算快要好了,最起码不用再包药布。”她心里轻快,说着又抬脸,“这回廊的灯倒是亮堂,照的一清二楚。”
如因闻言抬头看,见廊下一溜的灯竟都是不一样的模样。
晚风吹过,宫灯轻摇,廊下是一片斑斓的璀璨。
兰隅说:“真是奇了,怎么这些灯每一盏都不大一样?”她又指着给如因看,“不过,主子您看,这些灯都是您最喜欢的那种亮晶晶的灯。”
如因顺着兰隅手指的方向一溜看过去,玉柱窗格的宫灯、琉璃山灯、白玉葫芦灯、五彩琉璃灯……各个精美,全都晶莹剔透的悬在廊下。
如因不禁喃了句:“真好看……”
“九微灯下见渠侬,恰是巫山神女梦中逢。”皇帝自楼梯步上,见如因盈盈立在灯光暗影下,忍不住开口叹一句。
兰隅看见皇帝过来,很有眼色的行了个礼,不言不语的快步退了下去。
如因叫皇帝一句诗说的有些羞稔,低头蹲福:“给主子爷请安,更深露重的,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皇帝迈步过来,并不回答如因的话,同她立在一处也抬眼看廊下五彩斑斓的灯:“好看么?”
如因由衷回答:“好看。”
皇帝说:“春天宿你府上,见你院子里处处都是这些晶莹剔透的灯,朕猜着你是喜欢这些小东西的,特命人午膳的时候上来,将原来的羊角宫灯给换了。只是一时拿不准你最喜欢哪种,便干脆把这些灯一样给你挂了一个。不知道算不算弄拙成巧,入了夜一看,还真别有一番风情。”
如因惊讶于皇帝观察的细致:“是,奴才最爱这种亮亮的灯。”
她仰头看灯,光影在她秀丽的眉眼间投下斑驳碎影。鸦鬓雪面,明眸皓齿,她站在皇帝眼前的一方光晕中,朦胧间竟让皇帝如身处幻境,不知此刻是天上还是人间。
好一个如幻如影的江南美人。
“奴才十一岁失了额涅,从此春府的后宅里头就只剩了奴才一个人,”她还在仰着头看灯,看着看着,眼角有一滴泪快速的滑了下去,“奴才怕黑,晚上又不能像从前一样窝在自己屋子里。家里的大事小情要处置,里里外外的奴仆丫鬟要料理,没办法,只好命府里将灯全换成最亮的,四下里只要能摆的地方统统摆上。这么着,奴才才能觉着心里头安稳一些。”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皇帝并没有出言扰乱她。
两个人静静的站了会儿,如因恍然梦醒,抬手快速拭了下眼角,朝皇帝一笑:“您有事儿吩咐奴才?”
皇帝抬手,将左手往如因眼前递了递:“来给你送些东西。”
天暗,如因这才瞧见皇帝手上还握了个不大不小的乌木匣子。她忙侧身请皇帝进屋:“您瞧奴才,一时之间忘了规矩,竟叫您在外头站了那么久。”
皇帝跟她进去,说一声无妨:“本身朕也是打算过来看看你的,现如今暑日里白天热气重,晚上吹吹风反而身上清凉。”
皇帝在炕上坐了,见她立在一边儿,于是伸手招呼她一块儿坐下:“他们都在底下候着,上边儿没人,你也甭在朕面前拘着,坐吧,看看朕给你挑的东西喜不喜欢。”
如因过去接了匣子,打开上头的铜锁,里头是四对儿各不相同的手镯。
两对儿金,两对儿玉。如因不是外行,一眼就瞧出这四对哪一对都是价值连城。
她惶恐,将匣子又盖上递回给皇帝:“奴才不敢拿。”
皇帝干脆自己从里面挑了一对儿通体翠绿的翡翠镯:“你如今拆了药布,腕子的伤口也都愈合,朕特意在内库里头给挑的,给你添些好彩头。”
皇帝手里那一对镯是浓郁的翠绿,一点儿瑕疵也看不见,水头足的几乎要在里头流动起来,光泽细腻莹润的不像话。
如因有些自卑的缩了缩两只手,极力将腕子缩回袖筒中,好叫袖筒盖住那些丑陋的伤疤。她苦笑着摇摇头,并不去接镯子:“奴才的手腕儿丑,配不上这样好的镯子。奴才谢主子爷隆恩,您还是收回去吧。”
皇帝不由分说伸手去拉她的手,抿着唇不说话,只闷头将两只镯子一左一右硬给如因戴上:“朕的内库里全是朕的私物,既拿出来就没有放回去的道理。你别觉得自个儿配不上这镯子,那些伤口全是你救朕的凭证,朕瞧着一点儿不觉得可怖,只觉得震撼和感激。这份儿心是多么珍奇的镯子都配不上的,你信朕的话。”
镯子冰凉凉的贴在皮肤上,贴在坑坑洼洼的伤痕上。如因低着头用手指轻抚,隔了良久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