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如因坐在里面灵魂出窍。头脑乱成一团麻,可心里莫名发毛,一点儿也沉不下心,压根理不出个头绪。
如因叹一口气,扇子摇的飞快,心里只怪四九城的夏天太过磨人,连带着头脑子都跟着化成软泥,一点儿也转不动。
到了家,如因盘算着想去冲个澡,最好再让菊篱预备几盏冰镇甜碗子,一边让兰隅篦头一边吃甜碗子,想想都觉得舒坦。
她进门,门房打个千儿过来叩头:“主子,刚才兰隅姑娘在门上等了您好一会儿,似是有事要禀,只是后头又有人来叫,兰隅姑娘刚走没一会。”
如因说声知道了,沿着小径往自己院里去。
走了约摸十来步,如因看见兰隅在前面急匆匆迎着头走过来,脸色不太好看。
她心里发毛的感觉愈发明显,漫上些难以言说的惊惧。
如因停了步,努力让自己平复,开口喊:“兰隅!”
明明对着脸,可兰隅才刚回神看见她。这样失魂落魄,显然是出了大事。
果然,兰隅先是一惊,回神之后接着提裙飞跑过来:“刚才咱们留在魏府的奴才来报,听闻万岁爷圣旨已下,魏家——”
如因一把攥紧手里的团扇,身上的潮汗瞬间变成凉腻的触角,将她的四肢百骸全都浸染了个透彻:“——魏家怎么了。”
“魏家贪墨粮草,勾结外贼,证据确凿。万岁爷降旨,褫夺魏家爵位封号,查抄家产,三族内成年男丁均压入大牢听候发落。念在魏家女眷及幼童均不知情,饶其性命,贬为庶人。”
六月末,最热的伏天,如因生出一身冷汗。
“魏大爷呢?”魏云锋只要还留着一条命,魏家就总还留有一线希望。
兰隅摇摇头:“听外头人说,魏大爷用衣裳吊死在牢里了。死前在墙上写下血书,血泣魏家无辜。”
她眼前一阵发黑,忍不住踉跄后退几步。兰隅急忙扶住她:“主子,您别太难受。不管魏家如何定罪,万岁爷已经金口玉言饶了孤儿寡母的性命。”
如因仓惶,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兰隅,兰隅,怕是要出事,快跟我去魏家!”
两人风一样赶到魏家,下了马车,远远就看见魏家府门大开,门额上烫金的‘魏府’牌匾已经被摘下,从中间折断,像两块破烂一样随意扔在墙根。
门前还随意堆着一摞一摞的物件箱屉,一队队侍卫在府门下进进出出,手里满是各种东西。
抄家的重罪,即便没人拦守也不敢轻易靠近,人都在胡同口围着朝里看,议论纷纷。
如因挤过人群,耳边尽是些不堪入耳的诨话。这个时候好似人人都成了知情人,把子虚乌有的事情说的身临其境。
高楼坍塌,就连泛起的烟灰都能让有些人感觉着迷,急不可耐的过来凑上一脚,好似这项宏伟的工程便从此有了他的参与。
如因不理会那些污糟揣测的话语,带着兰隅咬牙挤过人群,撂下仪态规矩,迈开步子狂奔进魏家大门。
兵丁猛的看见两个女子冲进来,冷着脸呵斥:“大胆!岂敢擅闯!”
如因气喘吁吁,发髻微乱,眼睛急切的四处看,口里还得应付着答话:“我们是福晋的亲戚,知道魏家遭了难,来给福晋搭把手。”
皇帝圣旨里免了魏家女眷和幼童的罪,那兵丁上下打量如因,半信半疑:“真是魏家的姻亲外戚?”
如因点头:“魏家被抄,可女眷只是贬为庶人,好歹得有人把她们接走不是?”
这话倒不假,魏家被查抄家产,这方宅子也得被朝廷查封,女眷继续住在这里确实不合时宜。那兵丁看如因身着考究,不像是浑水摸鱼,便点点头:“女眷都被圈在后院,一会儿你带她们走之前,得来这里搜身,魏家的一针一线都已经被朝廷查封,不能带走。”
如因忙应了,带着兰隅快步往后院奔。
魏家定罪,所有的奴仆都被发卖。后院里静悄悄的,除了偶尔兵丁的喧闹声,竟是一点儿旁的声响也没见到。
如因越往后走心里越惊,终于看见弧月形的垂花门。她穿过门下,后堂门窗紧闭,寂静的立在院子中间。
如因于门前停步,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的手脚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迟迟不敢推开后堂的格栅木门。
“主子……”兰隅的声音也哆嗦了。这种抄家灭门的时候,什么人能一声哭嚎都不发出呢?
如因深深喘了几口气,颤抖的手终于抚上木门,良久——也许只是一瞬,她咬紧牙关推开那扇生死莫测的门。
梁上挂着三条白绫,三双锦缎绣花的布鞋安安静静地悬在如因眼前。
“啊!”兰隅失声尖叫。
如因眼前一阵发晕,她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只觉浑身如坠冰窟,从脚底到顶心的每一个毛孔里都犹如毒蛇吐信,缠绕着丝丝缕缕的冷气。
她心口绞痛,捂住胸口蹲到地上,眼中的泪已经争先恐后砸了下去,在青砖的地上砸出一个个明亮的水痕。
如因浑身颤抖的蹲着,用最后一丝力气咬紧牙关:“兰隅,去前院喊人过来,咱们得把太太、福晋和大奶奶放下来。”
兰隅腿都软了,手撑着廊柱和假山踉踉跄跄往前院去。
如因蜷缩成一团蹲在地上,泪如雨下:“对不起,我来晚了……”她抱住膝头失声痛哭,“都怪我来的太晚了!”
如因痛的肝肠寸断,猛然想起魏家还有根独苗魏长风。
她终于神魄归位,顾不上再继续哭,用袖口使劲儿擦几把眼泪,强撑着双腿站起来,开始在屋内寻找魏长风的身影。
万幸,如因推开东次间的门,看见魏长风正抱着一件儿白绸中衣趴卧在床上。他小脸热的发红,额角已有薄汗,但睡得很安稳。
如因细细瞧着他,没瞧出哪里有伤有疤,心总算放松下去。眼神一转,瞧见魏长风抱着的那件中衣袖口绣着云纹花卉,显然是年轻女人的中衣。
如因别过头去,死死咬住袖口不叫自己哭出声音。这件儿中衣是他额涅的,他额涅哄睡了他,将带有自己气息的中衣放在他怀里,只希望他能睡得安稳。而自己迈出这扇房门,毅然决然的赴了黄泉路。
想来梦中的世界会比现实更美,她有私心,愿魏长风永远能记得住梦中温暖。
如因憋着一口气不敢让自己哭泣的声音吵醒魏长风,先替他打开窗扇一角,又转身离开,轻手掩好房门。泪眼婆娑中,她一转身看见了案头上端正放着一封信笺。
如因心中有了预感,快步过去拿起信笺。